“太後,您還年輕,怎能說這樣的喪氣話。”
田娥隻覺得悲從中來,眼眶都忍不住紅瞭,“您隻是憂思太重,操勞過度罷瞭,好好歇息一下就好瞭。”
“哎,人生無常,誰能說得清呢,隻是我若去瞭泉下,恐怕無顏面對先帝和父親。”
如今她還在,兄長便已經肆無忌憚,若果然有一天她去瞭,大漢天下豈不是全數落入瞭他的手中?
兄長要是個賢明之人也罷,可按父親的話來說,是貪得無厭,昏聵不明。
這樣的人,如何執掌得瞭天下?
難道大漢數百年的基業,最後就毀在梁傢人手中,落得個千古罵名不成。
這念頭一起便再難平復,梁太後忽然皺眉問道:“你可知今日禁中,是哪位中常侍在值夜?”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要不我去給您問問吧。”
梁太後想瞭想,這才低聲吩咐,“你去看一看,若是曹騰或者左一道在,你就讓他們過來一下,可若是劉廣或者其他幾位,你就不用聲張。”
田娥知道太後肯定是有正事要辦,“奴婢知道瞭,肯定會小心行事的。”
待她走後,梁太後一直坐在燈下凝眉沉思,直到田娥再次進來通報。
“太後,曹常侍來瞭。”
梁太後的臉上終於露出瞭一絲笑容,“快請他進來吧。”
曹騰是宦官,當年曾經是順帝身邊最寵幸的人,也因此在內廷之中六位中常侍裡面,他的權柄一直最大。
很快,曹騰便邁著小碎步,很恭敬的走瞭進來。
“見過太後,不知深夜相招,所為何事?”
“曹常侍坐吧。”
太後說著,指瞭指一張離她很近的胡凳,曹騰道瞭謝,含笑坐下。
田娥輕手輕腳的退瞭出去,掩上門,侍立在門口。
見此情景,曹騰便知今夜不同尋常,太後肯定有什麼要緊的話說。
誰知太後卻望著燈盞出神,半晌才低聲問道,“曹常侍入宮怕有二十幾年瞭吧?”
“臣九歲入內廷,至今剛好三十載瞭。”
“三十載啊?”梁太後感慨道,“確實好多年瞭,就連我,仔細算來,入宮也才二十多年呢。”
曹騰見她忽然提起往事,也摸不清到底要做什麼,隻得謹慎的隨聲附和兩句。
“曹常侍,先帝當年待你如何?”
聽到梁太後如此問,曹騰站起來躬身回答:“臣十二歲時,鄧太後將我調到太子身邊伺候,說句大不敬的話,先帝待臣如同兄父,至今思來,猶自悲切。”
他這話說得動情,梁太後亦心有戚戚焉,她一生無所出,先帝卻待她情深義重,從未因此而分寵他人。
至死都沒有提升沖帝生母虞美人的位份,還將大漢天下托付給她,如此信重,如今她眼看著卻要辜負瞭。
“是啊,先帝為人雅順溫厚,待人以誠,隻可惜卻壯年崩殂,實堪傷懷。”
梁太後的眼裡也泛起瞭淚光,“可如今,我卻有負先帝所托……”
明知太後在打哀情牌,曹騰卻不得不接著,“太後一直為國鞠躬盡瘁,先帝在天之靈亦當看在眼裡。”
“自古君王便深諳平衡之術,可自從新帝登基以來,大將軍勢力日盛,幾乎已是一呼百諾,長此以往,恐非吉兆啊。”
梁冀是太後的同胞兄長,他的得勢,原本就與太後有直接的關系,但曹騰覺得,太後沒有理由試探自己的忠誠。
觀其顏色,當是肺腑之言。
畢竟大將軍最近行事越發囂張跋扈,不僅打壓和收買朝中大臣,也在內廷勢力中安插人手。
如今六位中常侍中,有兩位擺明瞭站在梁冀一邊,還有兩人首鼠兩端,除此之外,他也大量收買和安插自己的小黃門。
原先牢牢掌控在太後和自己手裡的內廷勢力,現在也已經大大地削弱瞭。
繼續如此下去的話,恐怕整個大漢天下,便隻有梁冀一傢獨大瞭。
雖然明面上自己和梁冀是同盟,但這傢夥挖起自己的墻角來,也毫不手軟。
曹騰並不是個野心勃勃之人,這半年以來他一直采取守勢,多方避讓,可梁冀卻得寸進尺,步步緊逼。
漸漸的就連他都已經感覺到危機瞭,隻是一時無法明瞭太後的心意,尤其是李固被無端罷免之後,更是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梁冀半句不是瞭。
即便如此,他還是小心謹慎的問道:“那……太後的意思是?”
“大將軍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便是因為無人能約束於他,可太尉胡廣隻知唯唯諾諾,司空趙戒亦是仰其鼻息,司徒袁湯又是個明哲保身的。”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中突然迸發出凌厲的光芒,“我想把太尉胡廣撤下來,換一個能與大將軍對抗的人。”
到瞭現在,曹騰基本上已經確定瞭太後的心思,的確是下瞭決心,打算開始削弱梁冀的力量瞭。
話說到這裡,他已經不得不表態,略微思索瞭一下,曹騰便皺眉問道。
“太後打算推舉誰繼任太尉之職?”
梁太後直視著他的眼睛,“曹常侍覺得,大鴻臚杜喬怎麼樣?”
曹騰點點頭,“大鴻臚為人剛直不阿,清正廉明而有才幹,確實是最佳的人選。”
最關鍵的是杜喬與梁冀素來便有積怨,兩人之間的嫌隙可謂是源遠流長。
早在漢安元年(142),身為八使之一的杜喬便曾經奏報,梁冀的親信梁讓、崔瑗和汜宮貪污千萬錢以上,最後導致汜宮被罷官。
永嘉元年(145)的時候,時任永昌太守的劉君世為瞭巴結梁冀,便命人用黃金鑄成一條有花紋的蛇獻給梁冀。
後來益州刺史種暠揭發並逮捕瞭永昌太守,以最快的方法上報朝廷。當時的司徒胡廣、司空趙戒二人害怕梁冀的淫威,便不敢查辦。
為瞭推脫責任,便把這條金蛇送到司農府,而時任大司農的便是杜喬。
梁冀為人貪婪,自然想要把這條金蛇拿回去,便故意找到杜喬,說是想要借來看看,實際上就是私吞。
杜喬為人正直,哪裡會不知道梁冀的那些花花腸子,便堅決不給,並將金蛇上交造冊,此舉也令梁冀更加不滿瞭。
後來,梁冀的小女兒早夭,夫妻二人悲傷不已,許多巴結他們的公卿都去送喪。
杜喬對這種不合禮數的行為非常看不慣,自己沒去不說,還怒斥瞭那些官員,梁冀知道後,更是痛恨不已。
上次立帝位之事,杜喬又與李固一起,公開同他作對,這樁樁件件加在一起,足以令心胸狹隘的大將軍,必欲除之而後快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