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曼已經習慣瞭那種都市或者碩士職場之中的種種設防,她是不知道,在中國絕大部分鄉村,很少有人傢會老是插著自傢院門的,大傢都是這樣,從來就沒有什麼需要特別防范的。追莽荒紀,還得上眼快。
即使像戚玉,一個眼睛看不見的小女孩,獨自一個人在傢時,也從來都是這樣的。
陳鵬或者鄭涵的腳步聲,戚玉早就耳熟能詳,如果是那些熟悉的鄰居,她也能憑著他們的腳步聲準確的判別出是誰,很少會認錯,大傢早就見怪不怪瞭。
當然,一個瞎瞭眼睛的小女孩,除瞭用耳朵,用感覺,還能用什麼?
戚玉還能從腳步聲裡分辨出第一次來她傢裡的陌生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像這次來的徐曉曼,她聽出是一個踩著高跟鞋的輕盈腳步聲,和陳鵬略顯沉重的皮鞋落地聲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那是不用想的,一定是一位年輕的女性,叫姐姐總歸是錯不瞭的。
徐曉曼才知道從前看武俠時,裡面有一些關於失去瞭眼睛的人描寫,說這樣的人反而憑著聽覺和嗅覺給敵人更厲害的攻擊,原來也不是捕風捉影的胡謅,竟然是有一些依據的。
套用一句地球人都知道那句諺語,就是叫做:上帝對任何人關上一扇門,必定會為其打一扇窗。
陳鵬叫戚玉出來迎接他們,不過是戚玉很正常的一種生活狀態:在小院所有的范圍裡,戚玉早就可以進退自如,不會有什麼閃失。
而且,對於生活在鄉村的人來說,傢裡來瞭客人,還是淘寶尊貴的客人,最隆重的歡迎當然是全傢人一起出來迎接。
戚玉的回答讓陳鵬很不滿意,他有咕噥瞭一句什麼,便拎著東西徑直往廚房裡去瞭,徐曉曼知道他是急著要去洗菜做飯。
黑子已經跑到廚房門口,兩隻前腿並攏,伸直身體趴在那裡目光炯炯的看陳鵬才方便袋裡往外面拿蔬菜和魚肉等食材,陳鵬才笑著對徐曉曼說道:“你看看這傢夥,在監視我,怕我自己偷吃呢。”
看著黑子那副炯炯有神的模樣,徐曉曼也忍不住也笑瞭,想到戚玉早就在電話裡說她餓壞瞭,她也不等陳鵬招呼,便自作主張的先拎著那兜零食向戚玉說話的那個房間走去。
她也有些好奇,神情亂糟糟的陳鵬到底會有一個什麼樣的妹妹?
“姐姐你好,快請來坐吧。”
聽見走進來的腳步聲,戚玉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摸索著從一個小工作臺邊站起來,果然是徐曉曼感覺中的單薄柔弱,一張清秀的小臉是全是羞怯的笑。
徐曉曼驚訝的看著被戚玉放下的東西,她簡直不敢相信,戚玉竟然是在雕刻,在雕刻一塊仿象牙印章。
一塊已經雕刻到一大半的四四方方的印章,上面反體的什麼字,一時之間徐曉曼還真沒有能給認出瞭。
一把刀刃明亮鋒利的小刻刀正放在戚玉手邊,刀柄上纏著紅色的絨線繩子,從那些絨線繩子磨損的程度來看,那把刻刀不知道被用多久瞭?
有沒有搞錯?一個盲女,會做玉石雕刻,會雕刻印章,這這這……這也……太匪夷所思,太震撼瞭吧?
徐曉曼覺得她真是見識瞭。
果然高手在民間啊!
怪不得陳鵬一進門就大聲抱怨,問他妹妹是不是又在捯飭刻刀,說句老實話,徐曉曼當時還真沒有聽明白陳鵬這句話的意思,現在才懂瞭。
“你好……呃,我沒有打擾你吧?”
徐曉曼忽然有些無措,怪不得戚玉說她等一下就好,自己這麼冒冒失失的進來?有沒有破壞一個盲女雕刻時必須的那種專心凝神?
一個眼睛無法視物的人,在做這種工作時,相信她所用的一定是全身心的全神貫註。
戚玉依舊保持著那種羞怯的笑,眼神茫然對著徐曉曼發出說話聲音的方向:“不會,我已經好瞭……沒有出去迎接姐姐,姐姐不要生氣啊。”
徐曉曼已經把手裡拎的東西放在戚玉面前的工作臺上,她不能掩飾自己的好奇:“你……會雕刻?”
戚玉用纖細的手抓住那塊已經完成三個字的印章不好意思的微笑道:“讓姐姐見笑瞭,我好久都沒有去弄瞭,從小跟爺爺學著玩的……很久以前,我爺爺是專門給人刻章子的,這幾天實在是悶得慌,被我哥哥說瞭我好幾次,他怕我傷到手指呢。”
徐曉曼看著身體單薄細瘦,滿臉嬌怯的戚玉,不知道她嘴裡所說的很久以前到底是個什麼時候?
而她雙眼失明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徐曉曼不好去詢問這些疑問,隻得含笑問道:“戚玉……能給我看看你雕刻的是什麼嗎?”
戚玉羞澀的說道:“我打發時間的,做的不好。”
她一邊說一邊摸索著把手裡的那方印章放在桌子上,朝徐曉曼推過去。
徐曉曼先掏出一盒巧克力放在戚玉手上:“你餓壞瞭吧,先吃幾顆巧克力墊墊吧。”
戚玉不由緊緊地抓住那盒巧克力,小臉上全是歡喜:“謝謝姐姐……我好久都沒有吃過巧克力瞭。”
見戚玉這樣高興,徐曉曼心裡很高興,她趕緊對戚玉說道:“我幫你拆開吧。”
戚玉感激的微笑道:“謝謝姐姐,幫我拆開一塊就行瞭,姐姐,有沒有什麼可以給黑子吃的東西?”
陳鵬立刻在外面應聲說道:“我在給黑子煮豬肝,馬上就好瞭,別糟蹋你的零食瞭。”
徐曉曼不禁笑瞭一下,伸手去拿過戚玉手裡的巧克力盒子,利落的撕開,拿出一塊巧克力放在戚玉手上:“戚玉,你要是喜歡,就多吃點,可以補充人體熱量,你太瘦瞭。”
戚玉微微仰起臉飛快地說道:“我也很能吃的,就是吃不胖……”
一邊說,一邊坐下去摸索著撕開巧克力包裝紙,開始小口小口的去咬那塊巧克力,嘴裡發出輕輕地齒嚙聲。
看來她是真餓壞瞭。
徐曉曼不知道戚玉急著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總覺得她話語裡含有為陳鵬辯護的意思,可能怕徐曉曼懷疑哥哥對她照顧不周。
她伸手拿起戚玉雕刻的印章看,心裡卻是確實的在罵陳鵬:真是一個超級混蛋的大哥,肯在其他女人身上傾傢蕩產的砸錢,難道就不知道給自己的妹妹多買些零食嗎?
看看這小姑娘都餓成什麼樣瞭?合著這個小可憐還停留在59年呢?
不過,她畢竟和陳姐兄妹不熟,也隻能這樣在心裡腹誹罷瞭。
她相信戚玉已經感覺出瞭她的這種意思。
看戚玉那張神情細致敏感的小臉,徐曉曼就知道她和陳鵬不會是一樣性格的人,這是一個心思很沉重的女孩。
懂事太早的孩子都是悲觀主義者,戚玉這樣瘦弱,如果不是營業問題,就是想的太多瞭。
徐曉曼其實對印章什麼的並無什麼研究,拿著戚玉雕刻的印章隻覺得刻刀雕刻的痕跡特別均勻,不是想象中的錯亂無章,那幾個已經成型的反體字很是像模像樣的。
“真是太神奇瞭,太不可思議瞭……”
徐曉曼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隻能這樣反復的贊嘆道。
戚玉不禁笑瞭:“姐姐,你一定是覺得我眼睛看不見,竟然還可以雕刻覺得很驚訝對吧?”
徐曉曼趕緊說道:“我聽你哥哥說你的眼睛還有希望的,不過,你眼睛看不見還能雕刻出這麼漂亮的印章,將來眼睛好瞭,肯定是個超級棒的金石雕刻師。”
戚玉慢慢地搖搖頭:“我的眼睛……是眼底壞掉瞭,快十年瞭……沒希望的瞭。”
徐曉曼看見戚玉說這話時,臉上並沒有什麼難過或者說哀愁,可見她已經很接受自己眼睛失明的這個事實,並且,也習慣瞭。
她不禁有些大喘氣的想,一個憑著感覺連印章都能雕刻的人,要不要眼睛又有什麼妨礙呢?
但是,徐曉曼還是不由自主的說道:“別泄氣,現在醫療技術那麼發達,隻要有錢,肯定就有希望的。”
戚玉微微地笑瞭一下,細聲細氣的說道:“謝謝姐姐……如果有錢,我的眼睛就不會錯過最佳的治療機會瞭,我們傢沒有那麼多錢的。”
戚玉說完,便催下頭去,徐曉曼忽然覺得心裡很難過。
這女孩終究是年輕,話說的多瞭,某種悲傷和失望去情緒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有所流露。
她頓時意識到不應該老是和戚玉糾結這些比較沉重的話題,自己畢竟是個和他們萍水相逢的過路人,說這些扯淡的話除瞭叫人更加的泄氣能有什麼實際性的用途嗎?
還是趕緊轉移話題,說些別的吧。
想到這裡,徐曉曼便對戚玉微笑瞭一下:“我相信你哥哥將來一定會有辦法的……戚玉,你讀過書嗎?著印章上的字是你自己寫的嗎?”
雖然是沒話找話說,但這也是徐曉曼心裡感到非常好奇的事情。
一個眼睛看不見的盲女,她是如何往印章上描寫反體字的?
戚玉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這個女孩的感覺是異常敏銳的,她似乎可以靠感覺去捕捉別人的情緒,她這裡很清楚這個第一次跟著哥哥來到他們傢的年輕姐姐的驚訝。
她神情安靜,有些斷斷續續的回答道:“讀過……但是初中沒能念畢業……眼睛就看不見瞭,隻好退學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