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康送走瞭顧九齡折返回瞭南山書院。
他先來到瞭溫先生的院子,透過窗戶瞧著先生還沒有完全睡下,顧康輕輕敲瞭敲門。
自從上一次南山書院的兩個仆從背叛主子放火燒瞭藏書閣,顧康親自照顧溫先生的飲食起居。
他不準任何人靠近,隻留瞭幾個仆從在外面做一些粗活。
平日裡的飯菜起居,更衣洗漱,鋪床疊被都是顧康親自照顧。
“老師您睡下瞭嗎?”顧康輕輕敲著門。
“進來吧,我還沒有睡,”裡面傳來溫先生慈愛的聲音。
顧康輕輕推開門,端瞭一盆燒好的熱水,放到瞭溫先生的床邊。
此時溫先生也剛剛坐在瞭榻上,手中還拿著一冊書卷。
顧康先是將另一盞宮燈挪到瞭溫先生的旁邊,溫先生歲數大瞭,眼睛有些老花。
他將屋子裡的光調亮瞭幾分,隨後蹲在溫先生的面前,輕輕抬起溫先生的腿將他的鞋襪除去放進瞭水盆中。
洗腳水調的不溫不火剛剛好,顧康拿著佈帕擦洗著溫先生的腳。
他一直做事很認真,照顧溫先生也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像是溫先生的親孫子一樣。
溫先生低頭看著面前的少年,想起瞭那火場中,這位少年沖瞭進來背著他跳到瞭樓下,保下他們一老一小兩條命。
那一剎那間他的決絕和果敢,深深的刻印在溫先生的心目中。
隻是這一次春闈……
溫先生嘆瞭口氣,抬起手輕輕撫上瞭顧康的頭頂。
顧康手中的動作頓瞭頓,拿瞭一塊幹凈的佈帕將溫先生的腳擦幹凈。
又搬來瞭一個暖腳的炭籠,將裡面的炭灰去掉,還殘留著餘熱。
他小心翼翼將溫先生的腳放在瞭籠上,還蓋瞭一塊皮子保暖。
山上很冷,雖然已經過瞭初元節,可還是有倒春寒,冷的人受不瞭。
他寧可自己冷一些,也不能讓老師受凍。
溫先生緩緩道:“康兒,不必難過,你的文章在老師的心目中,那是一等一的。”
“雖然你醒悟的有些遲,可這做文章也是講究心性和才華。”
“你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隻是過去十幾年間被人養廢瞭,養殘瞭,整個人被蒙蔽瞭雙眼。”
“如今清醒瞭過來,進步也很快,所以不要妄自菲薄。”
“以前的那個顧二爺死瞭,現在的顧二爺在老師的心目中是獨一無二的。”
“老師……”
顧康抬起頭本來還想說點什麼,眼角的淚卻瞬間滲瞭出來。
自從上一次變故被傢族趕瞭出來,他不管經歷多苦多難的事情都沒有哭過。
此番卻因為自己敬重的老師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悲痛。
他這一次成瞭整個上京所有人的笑話,即便是師從瞭溫先生又如何?
紈絝子弟就是紈絝子弟,過去那個端不上臺面的顧二爺依然端不上臺面。
可是溫先生說他在老師的心目中是獨一無二的。
這些日子壓抑著的委屈難過,苦惱全釋放瞭出來。
顧康緩緩趴在瞭溫先生的腿上,嚎啕大哭瞭出來。
他再怎麼堅強,再怎麼努力,再怎麼想要進入朝堂,想要替溫先生實現革除弊政的夢想。
可他終歸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顧康這邊大哭一場後,安安靜靜的跟在溫先生的身邊做學問,倒也沒有關註什麼。
可短短幾天內,整個上京卻有一個令人驚詫萬分的消息不脛而走。
這一次春闈居然沒有點出狀元郎。
榜眼有瞭,探花也有瞭,進士科的排名榜早就放出來瞭,唯獨沒有狀元。
一時間眾說紛紜,誰也不曉得這是什麼情況?
科舉在南齊推行也有幾十年的時間瞭,哪一屆都是狀元,榜眼,探花,可從來沒有過隻有榜眼,探花沒有狀元的這種情形。
一時間世傢子弟們紛紛進宮打探,隱隱約約流露出瞭一個消息,說是這一次狀元郎的答卷爭議頗大。
那些南齊的主考官和大儒們,但凡是見過這張卷子的,都是詫異萬分。
文章寫的沒有什麼毛病,因為這一次春闈的題目是政通人和。
講究的是變革,故而這一篇文章寫得分外的好,但是因為寫的太好瞭,以至於有一部分官員指出這文章大逆不道。
這種人如果點瞭狀元的話,那豈不是引起整個南齊思想界的混亂?
可也有一部分人說指責這一篇文章的都是八大世傢的人,不希望進行變革,依然想要維持現狀,維持他們的利益,這種做法無異於固步自封。
而這個寫文章的人竟是大膽的將南齊所有的弊政全部清醒的點瞭出來,而且後邊有相應的改革措施。
如此大膽妄為的一篇文章,自然也引起瞭隆慶帝的關註。
隆慶帝本來與八大世傢矛盾重重,雖然他們在對付蕭胤的時候有過短暫的同盟,可是皇權與世傢之間的矛盾已經是水火不容易。
此番隆慶帝第一眼就看上這一篇文章,不管是寫文章的人筆鋒還稍許有些稚嫩,可是文章的內容簡直太過精彩。
寫的實在是太好瞭,每一個改革的點都寫在瞭隆慶帝的心坎上。
隆慶帝這些年昏聵無能,也想要改革,但是八大世傢把持朝堂,他始終找不到突破點。
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楞頭青,寫瞭這麼多改革的論調,他開心的直接將這卷子抽瞭出來。
本來想要欽點狀元,可是八大世傢的壓力也大,隆慶帝竟是難以決斷。
外面上京的百姓,因為這一次奇怪的事情議論紛紛,那些說書的甚至都將這個編成瞭故事,說的是天花亂墜。
也不知道是哪位學子的卷子被宮中的皇帝扣下來,皇帝為瞭這張卷子已經和八大世傢的人吵得不可開交。
南山書院的補給終歸有用完的時候,這些日子顧康不太想下山,隻想和師傅隱居在此。他甚至產生一個荒謬的想法,哪怕讓他一輩子住在這裡也是可以的。
可是師傅的藥已經用完瞭,他需要下山去找長姐拿一點藥膏幫師傅塗抹傷口。
他剛下瞭山,朝著長姐的醫館走去,這裡是上京最熱鬧的地方。
他剛要走到醫館前,卻被面前一群穿著綾羅綢緞的世傢子弟團團圍瞭起來。
“喲!這不是溫先生的大徒弟嗎?這些日子去哪兒瞭?當著縮頭烏龜瞭?”
“本就是個紈絝子弟,還學著那些讀書人參加什麼春闈,可笑死人瞭,喂,說你呢,往哪兒跑?”
為首的一個花紅柳綠的公子突然抬起腳,踩著一邊的木樁上,攔住瞭想要通過的顧康。
臉上的表情不懷好意,冷冷笑道:“走得這麼急做什麼?趕著去投胎嗎?”
“想走也成,從小爺的胯下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