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葬禮

作者:本人楊建東 字數:3662

爸爸是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去世的。

人死之後,一切變成瞭虛無。

我在醫院裡哭瞭很久,從來都沒有這麼瘋狂地哭過。

就是停不下來,一旦停下來,我就會想起爸爸,然後繼續哭。

我一直都不敢接受爸爸去世的消息,一直認為這是假的。爸爸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地死去呢?他怎麼可能就這樣離開?

直到醫生給爸爸蓋上瞭白佈,我的姑父拉著我走出病房,我才感覺像是澆瞭一頭冷水,如夢初醒。

爸爸真的走瞭。

那天下午,爸爸裹著白佈被抬出瞭醫院,送上瞭車。

我的親人不停地勸我,但是我都聽不進去,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掉落進瞭深深的水底,任何人和我說的話都像是從岸上飄來,顯得虛無縹緲,那麼的不真切。

我忘記瞭我當時到底哭瞭多久,但是我清楚地記得我當時哭的眼睛都睜不開瞭,幹燥的眼淚變成瞭眼屎,把我的眼皮都黏在瞭一起,我看不清周圍的事物,隻能聽見那些隱隱約約的安危。

我的姑父、叔叔、姑媽,甚至還有堂哥,都回來瞭。他們都來安慰我。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麼度過的。

我隻記得自己渾渾噩噩的,坐在傢裡的客廳裡,聽著親戚們談論著關於爸爸的各種事跡,他們盡量規避問我爸爸的死因,關於爸爸為什麼會喝那麼多的酒,關於爸爸為什麼會開快車出車禍。

他們都陪著我,似乎認為這樣可以減少我內心的痛苦。但是這種痛苦到瞭最後卻依舊難以消減。最後甚至變成瞭極度的恐慌,充滿孤寂的恐慌。

一直到夜深瞭,我實在太累瞭,找瞭個借口離開瞭客廳,失魂落魄地回到瞭自己的房間。

進門的那一刻,卻看到瞭正在床上哭的嘉琪。

我一天沒有照顧她瞭,她也快瘋瞭。

想到一天沒有喂嘉琪吃東西,我也是深深地自責。又轉身回到廚房,拿瞭些稀飯帶到房間一點一點地給她喂下,我心情沉重而煩躁。

看著又哭又鬧的嘉琪,我甚至對她產生瞭厭惡感。

爸爸出事,可以說嘉琪才是真正的原因。如果沒有嘉琪,爸爸就不會出事,

一切都是因為嘉琪引起的。

都是因為她。

她是我生命裡的小魔女,帶給瞭我災難,毀去瞭我的學業,毀去瞭我的傢庭。

那時候我才知道,和爸爸比起來,嘉琪在我心裡占據的分量,其實真的沒那麼大。

爸爸和我在一起瞭19年,嘉琪還不到3年。

兩者沒有可比性。

那一刻我甚至真的產生瞭想要丟棄嘉琪的強烈沖動。

這種沖動,三年來從來都沒有一次像這樣強烈過。

但是當嘉琪爬到我的膝蓋上,叫我papa的時候,我的沖動又重新停息瞭。

那一刻我意識到,嘉琪已經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瞭。

而我和她又是那麼的相像,她被她的父母所拋棄,我又失去瞭父母。

我和她都是沒有瞭父母的人。

何其的相似。

那個晚上,我一直抱著嘉琪,感受著嘉琪小小身軀的那一點點溫度。

嘉琪好暖和。為什麼她這麼小的身軀,卻能這麼的暖和?

我關上瞭臥室的門,抱著嘉琪,在床上沉沉睡去。

朦朦朧朧中,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嘉琪同病相憐,再也不可能分開瞭。

葬禮在兩天後舉行,葬禮是由我的姑媽姑父這些親戚幫忙一起舉辦的,還有很多我爸爸的同事參加瞭葬禮,但是除瞭十幾個比較面熟的叔叔大伯之外,其餘的人我基本上都不認識。我也不知道爸爸是怎樣和他們認識的。

不管怎麼說,爸爸的很多秘密,我這一生也不會知道瞭。

註銷瞭戶口,請來瞭親人,買瞭花圈……

兩天後的清晨,我陪著爸爸去瞭火葬場,焚燒前,我和很多親人圍著裹著白佈的爸爸繞圈送行,之後……就是在火葬場外等待。

等待一具活生生的身體變成一抔骨灰。

等待本來就是痛苦,等待親人被焚燒更是痛苦上加痛苦。坐在火葬場外的長凳上,我的哭沒有停下來過。

一束鮮花,一個骨灰盒,一個花圈。

那是爸爸曾經存在的象征。

葬禮請瞭好幾天的客,還請瞭廟裡的大師來作法度化,安息爸爸的亡靈。

爸爸葬在他的故鄉,也是我那已故的奶奶的老傢。

那是一座白色的墳墓。

爸爸講永遠住在那裡。

爸爸的葬禮很匆忙,就像爸爸的突然離去一樣匆忙。匆匆忙忙的葬禮進行瞭三天,然後,一切都沒瞭。

這三天,幾乎是我這一生中最痛苦的三天。

除瞭按照那些繁瑣的程序舉辦葬禮,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把自己一個人鎖在臥室裡,不肯出去、門半步。

姑父姑婆勸我我也不聽。最後,他們都算是諒解瞭我,就任由我悶在臥室裡。

三天的葬禮,讓我成長瞭很多。當我成為這個支離破碎的傢庭的唯一一人時,所有的重擔都迅速地集中到瞭我的肩頭上。

在葬禮上,我對人心有瞭更深刻的瞭解,我迅速成長著。看著葬禮上來來往往的人,我清楚地明白,有些人,隻是來走個場,吃個飯,做個客的,他們帶著妻子和孩子,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在葬禮上嬉笑打鬧,那笑聲異常刺耳。也有是來表示惋惜的,那些是爸爸曾經有過淺交的同事,他們表示惋惜和嘆息,隻會象征性地安慰我。真正的對我好的是那些親人,姑父,姑媽和姑婆。還有那比我大兩歲的堂哥。

這三天的葬禮裡,是他們一直陪著我,安慰我,排解我。

讓我稍微知道這個世界上我還有親人,至少還不完全孤單。

葬禮,是一個黑白分明,親熟分明的場合。

辦喪事期間,姑媽還不停地要求我搬到他們傢去,和他們一起住,供我上大學,以後他們會像親兒子一樣照顧我。

但是我最後還是拒絕瞭。

一來,我不想麻煩他們。二來,畢竟,我已經習慣瞭住在這個傢,16年的深刻回憶帶來的慣性,使我無論如何也不想離開。第三,我還有嘉琪。雖然爸爸去世帶給瞭我無以復加的悲痛,但是,我卻還是不想放棄嘉琪。所以為瞭嘉琪,我也依舊要支持著這個傢。

最後,就是爸爸的那筆遺產。

關於這個令我悲痛萬分的葬禮,我實在不想再多提。但是遺產的事,卻是不得不提。

在爸爸死之前,我隻知道,爸爸很有錢,很富有。但具體有多富有,到底有幾百萬還是上千萬的資產,我並不知曉。我隻是不懂的付出地享受著爸爸的錢財,卻從不去關心爸爸財產背後的東西。

當然,我不知道,並不代表某些人不知道。

比如那些自稱爸爸生前好友的人,比如那些自稱爸爸同事的人,比如那些自稱是爸爸的投資合夥人的人……

葬禮結束的那一天,他們就全都找上瞭我傢。

來的意圖非常簡單,隻是表達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的直接,有的委婉。

目的隻有一個字:錢。

前來我傢向我開口的人,幾乎排成瞭一條長隊。真是諷刺。

那些人,我幾乎一個都不認識。

有一個大概4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硬是跟我說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以前我爸爸從他那裡借瞭10萬元的投資費用,現在爸爸去世,他想把錢收回去。

還有幾個自稱是我叔叔的男子,堆著滿臉的笑意,甚至還帶瞭一些禮物來送我,說我爸爸曾經和他們公司合夥投資,現在希望我能繼續爸爸的視野和他們合夥投資下去。

也有開門見山地來借錢的,說我爸爸在生前曾經答應借給他們傢多少萬的錢,現在還沒兌現。

等等等等。

總之,每個人幾乎都有借口和理由,或是開門見山,或是講得天花亂墜,但目的無非就是錢。

那時候,我終於明白瞭,死人在活人眼裡是沒有一點的價值的,但是死人留下來的財產卻不同。

看著原本隻屬於我和我爸爸的傢,現在卻坐滿瞭這些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我心裡本就無處宣泄怒火幾乎就要爆發出來。

原本清靜的傢,爸爸做過的沙發,椅子,爸爸和我一起吃過飯的桌子,卻被這些來意不善的人橫七豎八地坐著,翹著二郎腿,吸著煙,搞得一片狼藉,烏煙瘴氣。

我真的忍不下去瞭。

“滾出去!!”看著那些不要臉的人,我忽然站瞭起來對著他們怒吼,把他們送來的禮品一件一件往外扔,手指著門外,“全部給我滾出去!”

那一刻,我喪心病狂。

“客人們”顯然沒有想到我會這樣突然發作,看到我憤怒的模樣,幾個高大的中年人也是冷漠地站瞭起來,抓住瞭我的胳膊,限制住瞭我的行動,把我狠狠地壓到瞭沙發上,似乎想要對我強來。

我一怒之下,抓起桌上裝著熱水的茶杯就往他們頭上倒去,撲瞭他們一臉。

啪!

我的臉上被他們重重打瞭一拳,火辣辣地疼,然後我的胳膊也被人強行扭轉,我的頭發也被他們給抓住。

“你tmd個表子生的東西!給你臉不要臉是吧?”

“打他一頓!”

那些被我侮辱的人也不像是什麼好人,對我就是拳打腳踢,打得我全身哆嗦。

好在這個時候我的姑父和堂哥趕瞭過來。我的堂哥也是個身強體壯的人,以前在中學的時候也是跟經常別人混,經常打架鬧事的領頭人,雖然現在已經上大學讀瞭警官學院,但是身手卻更加地矯健,上來就和那些人打在瞭一起,一下子就撂倒瞭三個個子比較大的壯漢,雖然很快他也被牽制住瞭,但是也沒落下風。而我的姑父則是趁機打瞭電話叫人找場子。

我姑父也有很大的資產,以前我隻聽說他在道上混瞭很久,那天我才知道他的厲害。

大概過瞭20分鐘,我傢外面就被十幾個人給包圍瞭,那些人都是我姑父找來的打手,沖進我傢拿起啤酒瓶和棍子之類的器具就和那些跟我作對的陌生人打在一起,很快就鎮住瞭場面。

一些比較識相的人立刻就軟瞭下去,堆起笑臉說瞭一些好話,這才悻悻地離去。

而大概又過瞭5分鐘,jc也來瞭我傢,原來jc局的大隊長和我姑父也是經常打麻將喝酒的老搭子,以前還是同學,關系很鐵。來瞭之後那些剩下的陌生人也不敢怎麼樣瞭,隻能擺好姿態,最後低著頭離場。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堂哥和姑父的手段,也是我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場面。

那時候我才明白,有再多的錢,也不如拳頭和權力來得有用和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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