あいしてる。
“阿……以……惜……德……魯……”
我輕輕地念著信紙上的最後一行日文。
一次又一次,反反復復。
然後,隨著回憶的湧現。
我終於想起來瞭,在出車禍那天,在被送到手術室前的那一刻,月子忽然抓住我的手說的那句話。
那時候我沒有聽懂,沒有明白,但是現在,我明白瞭。
あいしてる。
阿以惜德魯。
愛惜德魯。
那就是日文的我愛你啊。
原來,根本不需要什麼月影清風,不需要什麼約定。月子早已把她的心聲告訴瞭我。在我向她告白之前,她就早已向我告白。
而我,居然那麼傻,直到今天,才意識到這一點。
我終於明白瞭,她不會讀心術,根本看不透別人的心思。她的讀心術,隻針對我,就像到瞭後來,我也能夠看穿她的心思一樣。
那叫做默契。
我也明白瞭,為什麼月子能夠那麼順利地談成一筆又一筆的生意。不僅僅是因為她口才好,更是因為,高木雄一,是她未婚夫的摯友。他們早就認識。
一切都水落石出瞭。
可月子為什麼要走……她為什麼不多留幾天……!!
明明我都已經買好瞭去蘇州的機票。昨天晚上我們還興致沖沖地談論著蘇州的美景,可能會遇到的人和物,為什麼這一刻,卻已是天涯相隔?!!
手抖得越來越厲害,連手裡的紙片都仿佛變成瞭千斤巨石。
有什麼濕熱的東西從眼裡湧出,啪嗒啪嗒地低在信紙之上。
就像窗外永遠也停不下的雨點。
本以為失去瞭那麼多,這一次,一定可以抓到瞭
我曾無數次對自己說過,下一次,下一次如果我再遇到我心愛的女孩。
我一定不會讓她溜走瞭。
無論如何也不會瞭。
沒想到,到瞭最後,我還是又一次失去瞭。
我輕輕地拿著信紙,隻感覺到今天的空氣是那麼的寒冷。
冷到心底的冷。
然後,我忽然想到瞭什麼。
輕輕的,我把信紙拿到瞭嘴邊,看著信紙上的那一抹淡淡的紅唇,我的眼淚抑制不住地嘩嘩流瞭下來,我哽咽著,對著那抹紅唇,我緩緩的、幾乎麻木的,一點一點地低下瞭頭,然後閉上眼,吻瞭下去。
紅唇還是那麼的溫暖,帶著清淡的芳香。
就像月子本人的味道。
這個唇印,是月子留給我的最珍貴的寶物。
我一生也享用不盡的珍寶。
吻瞭很久,我才把信紙輕輕拿開。
朱唇離開,伊人已去,倩影化單。
那一刻,我已是滿面淚水。
手一抖,信封落地,我彎下腰,卻忽然發現信封的背面還有一行字:
“我願化作一陣清風,伴著月影,連接兩地的星空。”
清風……
月影……
看到那一行字,我的心頭一震,那一剎那,我才終於明白瞭月影清風的真正意含義。
這才是月子的心願吧。
我站起身,目光不受控制地偏移著,我的視線滑過月子留下的那一幅又一幅油畫。
一幅幅的畫,色彩斑斕,如夢如幻,記錄著她在中國每一天的回憶,代表她和我、雪綺在一起的每一天的珍貴回憶。
180天,半年的回憶。
然後,我忽然註意到瞭,最開始的時候,月子所畫的都是一些風景畫,寫生畫,那是搬入別墅那一天我看到過的。但是,隨著日期的推移,漸漸的,我發現,到瞭最後,月子畫裡的景物卻不再是風景瞭,而是人物與景物的結合,畫裡有我、雪綺。
尤其是我。
原來月子一直都在偷偷地關註我,畫我。
為什麼,我之前都沒發現?
為什麼我都沒發現月子的心思?
我感覺到心臟在劇烈地鼓起,又迅速地癟下去,一次又一次,重復著……如潮水般沖擊而來的現實讓我感覺到世界都在褪色,在變得暗淡無光。
我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在倒退,就像潮水一樣在退去。
目光最後一次偏移,我定格在瞭月子床頭櫃上。
那裡有一幅色彩鮮艷的油畫,像是最近才畫的。
那是這間臥室最大的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大太陽,太陽下是一幢樸素的小屋,而小屋前,站著三個人。
我、雪綺,還有月子。
在太陽下,我們三個人正在畫像裡微笑著
笑得那麼燦爛,那麼幸福。
仿佛那就是永恒。
直到月子離開瞭,我才想起,我們居然連一張合照也沒有留下。
我們之間的唯一留影,居然是月子那幅我、雪綺和她三人在一起的油畫。
也就是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瞭為什麼即使世界上有照相機這種東西,還會有那麼多人執著地迷戀繪畫,為什麼他們會那麼執拗地認為相機無法替代繪畫。
因為畫,能把繪畫者也融入他所畫的世界,而拍攝者卻不能。
因為畫,能夠描繪出心中最美好的的永恒畫面。
即便那畫面像夢一樣遙遠,永遠也不可能實現。
我終於明白瞭月子日記本上那句“落花知時節,誰解我心結?”的含義。
也明白瞭月子在用小提琴演奏馬斯涅的《沉思》時在沉思些什麼。
我終於完完全全地明白瞭月子的心。
可是,她卻已經悄然離去。
就像那一個又一個曾經離開我的女孩一樣。
白亮的閃電刺破蒼穹,整個世界都變成瞭黑白二色。
在這個黑白的世界裡,隻有滿屋的油畫,還是那麼的色彩艷麗。
就像那一段段鮮活的記憶。
永不褪色。
……
“papa,月子姐姐……走瞭嗎?”一直站在我身邊,沉默瞭很久,雪綺終於開口問我。
我收起信,小心翼翼地疊好,忍著眼角的淚水,看著雪綺,道:
“嗯,月子姐姐她走瞭。”
雪綺的眼圈已經紅瞭,她看著我,問道:“她還會回來嗎?”
我吸瞭一口氣,疏通瞭堵塞的鼻腔。卻看著雪綺,沒有回答。
雪綺似乎從我的臉上得到瞭答案。
“她不會回來瞭,是嗎?”
雪綺似乎快哭瞭,可是,她還是沒有哭出來。
似乎她在等著我的答案。
“她……還會回來的。”我笑著對雪綺說,“她隻是暫時回日本瞭。過一陣子就會回來。”
“那你為什麼哭瞭,,你在講謊話。”雪綺對著我說,然後伸出瞭手,“信給我看。”
我看瞭雪綺一眼,卻是把手裡的信拿的更緊瞭,沒有給雪綺。
“沒什麼好看的。反正,她會回來的。”
“給我看。”雪綺又倔強地重復瞭一遍,但是到瞭最後。我也沒有把信給雪綺看。我隻是拿著信,就那樣繞開瞭雪綺,慢慢地走出瞭月子的臥室,出門的那一刻,我聽到瞭身後雪綺的哭聲。
我茫然地走到外面的玄關,驀然轉頭,又看到瞭玄關盡頭的陽臺。
我拿起瞭手機,給月子撥通瞭電話。卻無人接聽……
才想起,在上飛機之前,行李和手機都要被扣留,因為飛機上,是不能接電話的。
我就那樣茫然地站在玄關上,傻傻地站著。
轉頭看見陽臺,才忽然想起昨天傍晚月子坐在陽臺上,穿著月白色的長衫,在暴雨中為我演奏小提琴的場景。
那時候,她就已經決定離開瞭吧。
她隻是想為我演奏最後一曲。
真是可笑,在那之前,我居然都沒怎麼認真地聽月子的曲子過。
眼淚就那樣再次沒有征兆地再次從我眼角滑落下來。
我拿著信紙,一步一步地走到瞭陽臺上。
天空依舊陰霾,暴雨如註,天空中的閃電像是還在等待著月子回來為她伴奏一般,閃閃爍爍,沒有停歇。
我就那樣站在陽臺上。
迎著風雨。
感受著雨打在臉上、身上的冰冷,大腦漸漸冰冷麻木。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
我的眼前一片光芒。
雨點帶著風吹過我的臉頰。
我睜開瞭眼睛,望著無邊無際的深灰色天空。
真是……好大的雨。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哭泣。
我忽然期望這場暴雨永遠不要停息。
那樣,我的心情或許會好受一些。
暴雨……
還在下。
或許……
等等。
……暴雨?
就在腦海裡閃過暴雨兩個字,我忽然想到瞭什麼。
無比強烈的靈光閃過我的腦海。
那道靈光是那麼的強烈,以至於我差點當場就被震得摔倒在地。
暴雨……機場停飛……月子回不瞭日本……我怎麼把這個忘瞭。
我怎麼可以忘瞭這一點?!
想到瞭這一點,我立刻轉身,不顧身上的濕潤,狀若瘋狂地跑進瞭自己的房間,我沖進瞭臥室,打開瞭室內機場的網站。
通通通通。
我在鍵盤上飛快地敲字,然後,我查到瞭市內機場的航班。
到日本羽田機場的航班……
我屏著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
然後,我找到瞭。
去羽田機場最早的航班,是7點50分……
現在,是將近10點。
如果因為暴雨延遲瞭幾個小時的話,或許我還能追到月子。
或許,我還有機會!!
查到瞭航班,我立刻航空公司打瞭電話。接電話的是一位發音很標準的接線員,我問她去日本羽田機場的航班出發瞭沒有。
對方回我話說,因為暴雨的關系,航班暫時延遲瞭。
聽到接線員的話,我感到自己的心像是升起瞭太陽一般。
我焦急地問那航班最遲推遲到什麼時候出發。
接線員說不好說,但是這場暴雨減弱之前飛機暫時都不會出發。如果暴雨一直這麼大,不停的話,可能要改到明天。
太好瞭……
我在心裡尖叫著。
我感覺到胸口的氣勢越來越強。
看來,連老天都在幫我。
我迅速地掛瞭電話,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穿上瞭衣服,拿上瞭財物和車鑰匙,以最快的速度沖出瞭別墅,然後沖到瞭車庫倒出瞭轎車。
在這場暴雨停止之前,我要追上月子。
我一定要追上。
這麼多的艱難兇險都度過來瞭,我相信,一次訂婚不會難倒我。
我要追回月子,留下她。
暴雨也好,保志勝平也好,月子的未婚夫也好,汪洋大海也好,月子的舅舅也好,什麼也阻擋不瞭我。
我要追到底。
如光如電,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