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東很驚訝,死瞭一個學生竟然能引起騷亂,而且需要省城的防暴警察增援,這得多大的亂子啊,但是具體細節原委林連南也不清楚,不光他不清楚,帶隊領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雨還在下,特警們在雨中集合登車,浩浩蕩蕩開往平川,劉漢東在車上換瞭制服和皮靴,和戰友們擠在一起,大雨傾盆,苫佈被淋得啪啪響,車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雨霧,道路阻塞,半天都沒前進一米。
劉漢東百無聊賴,拿出手機上網,想搜尋平川騷亂的蛛絲馬跡,可是任何渠道都沒看到,別說,平川當局封鎖的真好。
“興許等咱們到瞭地方,人群已經被暴雨淋散瞭。”林連南說,沒人搭理他,大傢都在閉目養神。
在交警的大力疏導下,道路終於暢通,車隊冒雨疾馳,火速增援,三小時後抵達平川,夏天的暴雨總是局部有雨,兩百公裡外的平川依然是酷熱難當的炎炎夏日,空氣中彌漫著焚燒輪胎的焦糊味。
警隊在馬路上紮營,當地領導前來慰問瞭參戰幹警,來的不是市委書記和市長,而是專職副書記沈弘毅。
沈副書記以前當過公安廳長的秘書,和省城警界的關系比較熟,由他來接待協調近江特警是很合適的。
但劉漢東心中卻有疑惑,按說地方上出瞭亂子是要盡力壓下的,傢醜不可外揚,鬧到要請外地警察協助維穩,這不是嫌自己的烏紗帽戴的太久麼。
沈弘毅依然是白襯衫一塵不染,西褲筆挺,他和帶隊領導握手之後,立刻上瞭指揮車商討下一步行動方案,特警們就地休息吃飯,飯菜是當地政府提供的盒飯,十五元一份,有葷有素,還有上百箱的娃哈哈純凈水隨便喝。
特警們飽餐戰飯之後,領導們商討的差不多瞭,大隊長傳令穿上護具,準備行動,大傢互相協助著穿上黑色的護甲,戴上封閉式頭盔,手持盾牌和警棍列隊,大夏天整這麼一身,汗水嘩嘩的流淌。
大隊長訓話,介紹瞭一下案情,數日前發生一起自殺事件,死者傢屬不滿意警方結論,聚眾鬧事,圍堵國傢機關,在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挑唆下,大批群眾走上街頭打砸搶,情況非常嚴峻,必須立刻恢復正常秩序。
近江來瞭兩個大隊的人馬,防暴大隊是重裝部隊,頂在第一線,後面是穿藍襯衣的巡特警,頭戴玻璃鋼頭盔,手持警棍;第三層是平川當地武警中隊,穿迷彩服戴鋼盔,拿的綠色盾牌和應急棍;最後是當地民警組成的陣列,徒手沒有武器。
四層陣列在馬路上擺開陣勢,等待領導的號令,劉漢東和林連南並肩站在一起,他們手中握持的是聚酯碳材質的長方形透明盾牌,上面印著警察的字樣,手中是橡膠警棍,盾牌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線,不動如山,氣勢萬鈞。
他們前面不遠處,是騷亂人群,整座城市已經瘋狂,大街小巷全是攢動的人頭,街頭是點燃的輪胎,黑煙直上天空,馬路上是推翻的汽車,玻璃全被砸爛,輪胎被拆掉。
“我操,這是索馬裡吧?”林連南扭頭道,聲音隔著頭盔面罩,聽的不太真切。
劉漢東沒說話,盯著百米外蠢蠢欲動的人群,很多青少年赤著精瘦的脊梁走來走去,撿著礦泉水瓶和石頭磚塊,積蓄著彈藥,看他們興奮無比的神情和穿著打扮,可以猜出這些人和死者應該沒什麼關系,他們隻是平時混跡於網吧的無聊青年,壓抑著荷爾蒙和網遊PK養成的暴虐情緒,如今終於可以盡情發泄。
高音喇叭響起,是領導在下令人群散開,自然是沒人聽從的,答復是一陣雨點般的碎石。
催淚彈發射,四枚彈藥落在人群中,嗆人的煙霧讓人睜不開眼,鼻涕橫流,防暴隊伍向前推進瞭,石頭砸在盾牌上啪啪亂響,但絲毫阻止不瞭特警的步伐。
這種毫無組織的烏合之眾一沖就散,二十分鐘後,大街恢復瞭平靜,隻留下滿地狼藉,鞋子帽子碎石瓦塊礦泉水瓶子。
沈副書記指示,驅散就行,不要抓人,行動中警方一直保持著克制,所以並未有傷亡出現,特警這邊略有損失,因為防暴護甲太過厚重加之天氣酷熱,體力不支中暑倒下,暫時退出瞭戰鬥。
天上陰雲密佈,要下雨瞭,惡劣的天氣是警方的盟友,也能澆滅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年輕的火氣。
特警們繼續在街頭駐守,劉漢東所在的中隊被臨時抽調出來執行特殊任務,他們卸下護甲,狂喝水補充因汗水大量流失的水分。
支隊長石國平陪著沈弘毅來到大傢面前,先是表揚鼓勵瞭一番,沈書記和大傢一一握手,點頭致意:“辛苦瞭。”
輪到劉漢東的時候,沈弘毅沖石國平點點頭。
“小劉,你出列換便服。”石國平點將道。
“再來幾個人,不要多,要有女同志隨行。”沈弘毅道。
石國平又點瞭幾個人,都是隊裡的精兵強將,其中還有趙良璇,剛才中暑昏倒的也有她,不過這姑娘意志力堅強,一會兒就恢復瞭生龍活虎。
來的匆忙沒帶便裝,沈弘毅安排秘書帶他們去瞭路邊一傢服裝店,衣服鞋子隨便穿,反正夏天衣物也簡單,T恤加沙灘褲,運動鞋就行。
這幾名被挑中的特警配備瞭武器,電擊器、手銬等,還有一把手槍,由中隊長攜帶。
換裝完畢,大傢登上一輛當地牌照的中巴車,劉漢東忽然發現幾張熟悉的面孔,上次一起來近江的女記者竟然也在。
白娜也發現瞭劉漢東,不過隻是微微點頭,並沒有寒暄。
“你們倆,上我的車。”沈弘毅招呼道。
劉漢東和白娜上瞭沈書記的帕薩特,沈弘毅坐在副駕駛位子上,向他們介紹起情況來。
“具體的來龍去脈,白記者應該已經掌握,小劉還不知道,我給你簡單說一下,死的這個人你認識,叫藍浣沙,是平川一中的學生,開學上高二……”
劉漢東如遭雷擊,浣沙竟然死瞭!
“怎麼死的?”劉漢東急切地問道。
沈弘毅說:“初步檢測是跳樓自殺,但死者傢屬不接受,糾集瞭一批人大鬧醫院,進而形成瞭大規模的騷亂,其中不乏別有用心的人挑唆生事,這幾天天氣炎熱,人們脾氣暴躁,再加上長期以來幹群關系不和諧,積累瞭大量社會矛盾,一個火星就能點著,現在謠言滿天飛,唯獨沒有真相,打砸搶的亂象你們也看到瞭,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你們倆的任務是,勸說藍傢人盡快火化遺體,不要再被人利用瞭。”
“浣沙竟然死瞭?”劉漢東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那個眼睛烏亮,坐在自己床邊打扇的少年,那個志向遠大,立誓要做科學傢的少年,那個心地單純,學習優秀,前途無量的少年,竟然已經與自己陰陽兩隔!
“白記者和小劉和藍傢人都比較熟悉,你們的話他們會聽,現在已經不是簡單的案件問題,而是關系到平川的穩定大局,必須以大局出發,盡快火化遺體,不要給個別居心不良的人以可乘之機,小劉,你的任務很重,這回完成任務,我相信誰也壓不住你的轉正問題。”沈弘毅目光炯炯道。
轉正,提拔,這是每一個聘用制人員夢寐以求的事情,劉漢東上回轉正遭遇挫折之後,就斷瞭這方面念想,現在希望之火重新點燃,轉正為正式編制警察,意味著馬凌母親的阻力降到最低,工作穩定,工資調整,以後調職也不是難事,前途一片光明啊。
“全靠你瞭。”沈弘毅看到劉漢東若有所思的樣子,便拍拍他的肩膀,不再說什麼,響鼓不用重錘,想必劉漢東心裡已經有數瞭。
車隊行駛在路上,後面還跟瞭一輛卡車,坐滿瞭全副武裝的特警,想必是先禮後兵,談不攏就直接搶屍體。
車隊開到平川第一人民醫院門口,這裡也是騷亂重災區,醫院大門外掛著白佈黑字的橫幅,上面寫著“殺人償命,還我正義”之類的話,還有幾十個花圈橫七豎八的擺著。
隻帶瞭秘書、記者和劉漢東等四五名特警進入醫院大廳。
大廳已經被改成瞭靈堂,披麻戴孝的人一大群,一幅黑白遺像高掛,劉漢東看清楚遺像上的面孔,心頭一陣黯然。
遺像上的浣沙,面帶微笑,栩栩如生,似乎對生活充滿瞭希翼。
浣溪一傢人都在,母親躺在擔架上痛不欲生,父親面無表情,精神恍惚,浣溪也癡癡傻傻的,整個人完全委靡瞭。
旁邊上躥下跳的一幫人,雖然披麻戴孝,但是和藍傢人似乎沒什麼關系,沒聽說藍傢有這麼多的親戚啊,而且輩份還都比浣沙低。
鬧得最兇的是一個禿頭,兇神惡煞面目猙獰,一看就不是善茬,他自稱浣沙的舅舅,代表藍傢和政府談判。
沈弘毅試圖和他溝通,這人伸出五根手指:“五百萬,一分都不能少,我外甥死的冤,他根本不是自殺,是被那幫高幹子弟害死的!”
“我不是來和你討論賠償問題的,如果死者是被人害死,也是由法庭判決民事賠償,而不是政府買單,而且你沒有資格代表藍傢人。”沈弘毅鄙夷的看瞭朱陶鈞一眼,示意劉漢東和白娜:“你們去和浣溪,天氣炎熱,遺體還是盡快火化,後續事宜可以再談。”
劉漢東明白為什麼挑中自己瞭,沈弘毅想利用自己和浣溪的關系,迅速平息事態,為政績加分,站在他的立場上這樣做無可厚非,但是浣沙的死因到底是什麼,似乎沒人關心。
白娜看瞭劉漢東一眼,心情復雜無比,前幾天還歡蹦亂跳的少年,如今陰陽兩隔,實在讓人無法接受,作為新聞記者被人當瞭槍使,心中也有些不快,但事到如今,必須得頂上去,明眼人都能看出,藍傢人被利用瞭。
劉漢東向前走瞭幾步,朱陶鈞擋在他面前:“幹啥?”
“我是他哥。”劉漢東道。
浣溪站瞭起來:“舅舅,我認識他。”
朱陶鈞狠狠瞪瞭劉漢東一眼,讓開瞭。
這裡人多眼雜,聚集瞭大批朱陶鈞找來的三姑六婆,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連話都沒法說,劉漢東低聲道:“浣溪,你能撐得住麼?”
浣溪看看悲慟的母親,呆滯的父親,還有白佈掩蓋下的弟弟,傢裡唯一清醒的、能作出理智決定的隻有自己瞭。
“我撐得住。”浣溪站瞭起來,卻搖搖欲墜,劉漢東一把扶住她向大廳一側的急救室走去,白娜緊隨其後,朱陶鈞想阻攔,又找不出合適的名目,隻好悻悻作罷。
急救室裡有氧氣,但護士們已經跑光瞭,劉漢東將氧氣管插到浣溪鼻孔裡,讓她平躺著休息,白娜打開手機錄音功能,問道:“到底發生瞭什麼事?”
浣溪眼眶中盈滿瞭淚水,有氣無力道:“放暑假瞭,浣沙和同學出去玩,一直到半夜也沒回來,打手機關機,第二天才知道,說他跳樓自殺瞭……浣沙不可能自殺!一定是有人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