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上帝為每個人開的天窗，這話也不知道是誰說的。
索菲婭總覺得從對面這雙眼睛裡看到瞭無盡浩瀚的星空，神秘悠然。
氤氳的燈光下，她半垂下濃密長睫，遮住瞭眸底積蓄的沉重，緩聲說道：“我希望你能毀掉菲爾德傢族。”
聲音很淡，情緒也幾乎沒什麼起伏，仿佛她說的是‘今天我想吃烤雞腿’一樣，平靜內斂。
林野挑眉，彎彎的唇如一朵綻放的紅薔，“看不出菲爾德小姐你這麼會開玩笑。”
她說著拍拍屁股站瞭起來，“在警署耗瞭一天，連晚飯都沒吃，菲爾德小姐要是來和我開玩笑的，那我就先告辭瞭。”
“你等等!聽我說完！”見她真的要走，索菲婭急瞭，連忙跟著起身去拉住林野的手。
她的動作很快，快到讓林野詫異的地步。
眼裡幽光一閃，林野腳腕一轉，旋身快速後退，離開索菲婭兩米之外她才停下。
她詫異地掀瞭掀眼皮，“菲爾德小姐你高看瞭我，而我倒是小看瞭菲爾德小姐。”
原以為這個索菲婭.菲爾德是個嫻靜溫婉的名門淑女，學的都是花藝、茶道這種淑女會學的課程，但顯然她錯判瞭這位大小姐。
起碼從她剛才情急之下的動作，她是練過武的，雖然練得並不怎麼樣，但起碼絕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這就有點奇怪瞭。
林野眼裡多瞭幾許興味，看來她之前的調查有所紕漏。
“你小沒小看我無所謂，但我並不覺得自己高看瞭你。”索菲婭抬眸，與她四目相接，“我知道你有能力毀瞭菲爾德傢族。”
“哦？”林野笑意不達眼底，“何以見得？”
“因為我知道當年以一己之力幫地下城度過危機的人就是林小姐你！你是長生，是Lin，是Mia的魔王，也是冥界萬人之上的殿下！”索菲婭當然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找上一個陌生人，然後提出一個聽上去就很無理取鬧的要求。
正因為她清楚明白林野此人的深不可測，才會這麼貿然又堅決地找上她。
空氣寂寂無聲，唯窗外月色叮咚。
“砰！”
沉重的撞擊聲在這樣寂靜的空間顯得格外刺耳，索菲婭.菲爾德整個人就像窗花一樣被迫貼在瞭落地窗巨大的玻璃上。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緊緊扣在索菲婭的脖頸之上，駭戾的冷芒從林野眼底爆射而出，如刀，如劍，又似槍，似鞭，盡數落在瞭動彈不得的索菲婭身上。
雖然索菲婭已經清楚明白林野不是尋常人，Mia的魔王怎麼可能尋常？但林野剛才表現出來的可怕能力還是讓她駭然。
那真的是人類能擁有的速度嗎？
“說吧，誰把我的事告訴你的?”
知道她是Lin不奇怪，景行雲壽宴上那麼多人，總有些人把不住嘴門宣揚出去，但連她是魔王和她與冥界的關系都知道，那就很不尋常瞭。
以索菲婭的出身見識，顯然是不太可能靠自己獲知這些事的。
必然是有人將她的事透漏給瞭她，那個人是敵是友？又有什麼目的？
“咳咳！”
林野的手雖然纖細，但力氣卻大得出奇，被她捏住脖子的索菲婭有種馬上就要被掐死的感覺。
“……沒、沒有誰，我、我自己查……到的。”索菲婭斷斷續續說道。
“大小姐，”林野薄唇輕勾，“不會撒謊就別撒瞭，顯得很弱智。”
索菲婭當然不會覺得林野這聲‘弱智’是在指她自己，因為缺氧而充血的眼裡浮起一絲尷尬。
“……咳咳、咳，你……你先……松手。”
林野要是再不松手，她能不能說出真話她不知道，但她會斷氣是肯定的。
林野也沒有殺瞭她的意思，至少現在還沒有，見她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也沒再繼續武力恐嚇，隨意地松開瞭手。
索菲婭瞬間乏力，如軟泥般跌坐在瞭地上，撫著胸口柔弱無力地喘著氣。
好半晌才緩過起來，抬頭看瞭眼抱臂而站，冷漠如一座冰山的林野。
“……其實我也不清楚他真正的身份。因為一些私人原因，去年秋天我有一段時間獨自住在威靈頓的海邊別墅裡，那個人當時就住在我傢別墅的附近……”
就像林野所知那樣，索菲婭在傢族裡的日子很不好過。
用一句簡單樸實的話概括，除瞭不缺錢之外，她什麼都缺。
她的父親並不重視她，通常情況下她隻有在傢族聚會時才有機會見到他一面，平常他就隻是存在於新聞報紙上。
她們父女倆的感情比水還要淡漠，淡漠到她已經對親情徹底絕望的地步。
而她的繼母和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就更不用說瞭，他們巴不得她早點死才好，這樣就少瞭一個和他們爭奪傢產的人。
從小到大，她遭遇過的暗殺不計其數，要不是母親留給她的管傢叔叔拼死保護，她的骨頭都成灰瞭。
去年秋天，她的管傢叔叔終究還是為瞭保護她，慘死在瞭那場所謂的‘意外車禍’之中。
她失去瞭生命中唯一一個在乎她的人，在這個世界裡孤獨飄零。
為瞭養傷，也為瞭逃避失去管傢叔叔的痛苦，她躲去瞭那棟母親留下的海邊別墅，就是在那時候，她認識瞭那個像天神一樣俊美不凡的男人。
“……他是個華國人，自稱陸南。”
陸南？
林野蹙眉，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然後呢？”
“當時我……心情很不好，那天我就站在懸崖邊上，站瞭很久很久……然後他就出現瞭。”
索菲婭雖然沒細說，但話中的深意傻子都聽得出來，當時她應該是想自殺，然後那個叫陸南的男人出現救瞭她。
“他是個風趣卻一點也不流氣放肆的男人，和他說話讓人感覺很舒服很安心。”
說這句話時索菲婭平靜無波的表情裡閃過一絲淡淡的赧色。
“然後呢？”林野對她小女兒那點萌動的春心沒有絲毫興趣，語氣幹巴巴地追問。
索菲婭迷離的表情微僵，淺淺吸瞭一口氣，才接著說道：“我和陸南相處很融洽，就和他說起瞭自己的遭遇，他理解我的痛苦，更明白我心底的仇恨，勸我不要做傻事，他說以我的能力想要報仇是不可能的，甚至連自保都做不到。”
“你的功夫就他教的？”
“是，他說他是個退伍特種兵，就教瞭我你們華國的軍體拳。”
原來是軍體拳。
“那他又是怎麼和你提起我的？”
“他很健談，我們閑聊的話題很廣泛，有一次他提到瞭他現在的工作，對瞭，他說他現在是一名雇傭兵，然後我們就聊到瞭格裡姆空間。”
“自然而然地我們就提到瞭Mia，因為傢世的緣故，我對Mia也是神往已久。”說到這裡，索菲婭忍不住幽幽然看瞭林野一眼，眼裡閃爍著林野十分熟悉的光芒，那是粉絲看到偶像的目光。
敢情這大妹子還是她的粉絲？
“聽他提起Mia，而且言語之間頗為熟稔，我就忍不住追問起瞭魔王的身份，他最初死活不願意說的，一直拿話敷衍我，我纏瞭他好幾天，他才勉為其難地提到瞭你。”
呵呵，這個陸南還挺會做戲。
“他說你不僅是魔王，還是當年解決瞭地下城危機的人，聽他的語氣他應該十分崇拜你，對你的事跡瞭若指掌，說起你時眼裡都有星星。”
林野怎麼就那麼不信呢？
“他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嗎？”
索菲婭輕嘆瞭口氣，眼裡的光芒黯淡瞭下來，搖頭：“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不見瞭，隻留給我一張字條，說他的休假到期，我們有緣再會。”
所以聽上去就是一個失意絕望的女人準備自殺跳崖時遇到瞭一個善良體貼的長腿叔叔，然後失意女人在男人安撫下放棄瞭自殺的念頭，重新對生活燃起熱情的故事。
很浪漫。
如果這個長腿叔叔沒有在這個故事裡故意提到她的話。
“你有他的照片嗎？”林野又問。
“以前有，那段時間我情緒時好時壞，他陪我在附近遊玩，我們拍瞭不少照片，但前陣子我的手機不小心掉進瞭熱湯裡，裡面的數據都損壞瞭。”
不用問，手機掉熱湯這件事肯定有問題，九成九是那個陸南使的壞，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長相，這個人十分謹慎。
林野也不指望索菲婭能展現她名門淑女的優秀畫技，以那個陸南的性格，他和索菲婭相識時應該易瞭容。
在吳思璇給她下修羅血之事後，林野一直有一種感覺，仿佛有一張巨大的網無時無刻都籠罩在她頭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兜頭而下，將她徹底籠住。
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大拇指輕輕摩挲著小指，指腹在指骨之間來回盤旋。
各種念頭千頭萬緒，越是想理清楚反而越來越亂。
不過林野不是會鉆牛角尖的人，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瞭，幹脆拉過椅子再次坐下，反客為主道：“菲爾德小姐，坐吧。”
索菲婭：……
“你說的事我確實可以做到。”林野抱臂，斜眉看著索菲婭，問：“但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就應該很清楚我想讓莫重白全身而退根本就不需要你幫忙，所以我又憑什麼幫你？毀瞭菲爾德傢族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而且索菲婭顯然是受到那個陸南刻意誘導，才會找上她。
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陸南的計謀，不管陸南的目的是什麼？這件事肯定有問題。
索菲婭顯然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有關地下城的秘密，這個秘密事關重大，可能攸關我們藍星的生死存亡。”
她的語氣很凝重，不像在說謊。
但是攸關藍星生死存亡的秘密，還和地下城有關，難道……
“菲爾德小姐，”林野瞇眼註視著她，目光比開瞭刃的殺劍還要可怕，“我不是救世主。”
如果真的攸關世界存亡，那索菲婭也太高看她瞭。
“也許吧。”索菲婭被她盯得脊背發涼，但硬挺著脊背直視林野，不退分毫，“但我知道，林董您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
“菲爾德小姐這話我可不愛聽，我隻知道好人不長命，禍害才能遺千年。”
林野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她做人做事全憑本心，不為外人如何看待，隻求自己心安。
“但你在乎你的愛人，你的傢人，你的朋友，不是嗎？”索菲婭笑瞭，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林野久久地註視著她，比窗外月光還要沁涼的黑瞳裡好像沒有一絲情緒。
“恭喜你，你成功地說服瞭我!”
索菲婭臉上迅速閃過一抹欣然，然後就是如釋重負。
林野看著她，表情冷凝。
——
莫重白取保候審的手續很快就辦好瞭，再也沒有人為難，比想象中還有順利。
“林野大人，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穿著一身黑色的古式圓領袍，手裡握著一把紙扇，大冬天裡搖得風姿綽約，像一位從古代走出來的風流貴公子，俊雅而明燦，緩步走向瞭坐在桌前的林野。
聽到莫重白的聲音，林野把目光從電腦短暫移開，抽空看瞭他一眼，然後沒好氣地翻瞭個大白眼。
這死變態！都什麼時候瞭，居然還有閑心玩COSplay。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傢夥是剛從古代穿越回來榮歸故裡的風流俠士，而不是從看守所裡狼狽逃離的嫌疑犯。
“莫總客氣瞭，看來我是多此一舉瞭，你在拘留所裡看來也是如魚得水，瞧你這白裡透紅水嫩青蔥的模樣，想必日子過很不錯吧？”看著他這模樣，林野莫名來氣。
莫重白刷一下展開紙扇，旋身坐到瞭她身邊，“還行吧，就是吃的東西很不合我的心意，天天不是漢堡就是牛排套餐，既沒有營養又不好吃，唉，苦瞭我啊。”
那語氣嫌棄至極。
聽得林野嘴角一抽，不再看他，繼續忙碌手頭上的事，既然莫重白已經回來瞭，那送給科特父女倆的禮物也是時候送出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