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程比月笙想的還要遠。
畢竟,她醒來的時候,這輛車已經開瞭兩天半。
她面無表情單手開車,另一隻手摸瞭摸自己發疼的後頸。
沒有人能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傷害她,除瞭沈長安。
真是讓人生氣啊。
見到他的時候,直接殺掉吧。
一點都不乖呢。
月笙的車子開得很快,一路上看到的全部都是往她相反的方向奔逃的人。
她握緊瞭沈長安的手槍。
用他的手槍殺掉他,一定很棒吧。
*
“大帥,二班三班全軍覆沒!”
戰火中,排長跑瞭過來,臉上的鮮血混著淚水,咬著牙大聲匯報。
沈長安死死掐緊瞭掌心:“炊事班的頂上。我和你們一起過去。”
說罷,他拿起狙擊槍,大步走上前。
李立攔住瞭他:“大帥,不行。”
沈長安看向他:“我和兄弟們沒有區別。”
所有人都做到瞭用身體來守護江城。
所有人也都知道,這是最後一道防線,他們的親人愛人在背後,他們不能退縮。
侵略軍的這次進攻準備多時,他們的裝備和武器遠遠領先,大概是準備三天拿下。
然而,今天已經是第三天,江城依舊那樣頑強。
所有人都在往前。
哪怕昨天還在談笑風生的兄弟下一秒就死在自己的面前,也要踩著戰友的屍體往前沖。
前面是敵人的槍炮和刀尖,身邊是不斷倒下的戰友。
一個人死去,被草草埋在地裡,千裡之外的後方,就有一些人再也等不回他們的親人或是愛人。
即便是所有人都死在瞭槍炮中,後面還會有後勤用命往上補。後勤再死瞭,那傷病員爬也要爬過去。
見過無數的絕境和無數慘烈的場面,卻沒有一個人想過退縮。
李立看著沈長安的側臉,上前一步再一次攔住瞭他:
“大帥!您不能上去!”
李立眼眶泛紅。他最好的兄弟死瞭,連個完整的屍體都沒有,他甚至沒有時間去悲傷。
沈長安還沒有開口,便不斷有人拖著受傷的軀體滿身鮮血來報:
“十五班全部犧牲!”
“二連還剩三個通訊員……”
沈長安啞著嗓子,大聲道:“繼續上!”
李立幾乎崩潰:“我們真的能守住江城嗎!我們真的能等到援軍來嗎!”
沈長安深深吸瞭一口氣,看向李立:“能。”
其實他並不知道能不能,但是他必須能。
江城一旦淪陷,那全國淪陷隻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即便前方是最絕望的深淵,他還是必須往前。
因為身後,有必須守護的東西。
沈長安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扛起槍便走瞭出去。
李立咬著牙,毫不猶豫地也跟瞭上去。
他們踩著戰友破碎的屍體,一步步向前。
槍炮聲讓鼓膜都要碎裂,鼻尖是難聞的槍火味和血腥味,沈長安一步步向前。
*
對面,藤井將軍聽著戰果,皺瞭皺眉:
“為什麼他們明明沒有援軍,卻堅持瞭這麼久?”
紀子成笑道:“還能怎麼樣,用命往上填唄。”
“真是奇怪。”藤井看向紀子成,“你們國傢的人,都這麼不要命?”
紀子成撓撓頭,笑得諂媚:“我就不知道他們瞭,但是我若是為將軍做事,肯定也是不要命的。”
藤井很滿意紀子成的回答。
他點瞭點頭,對準手中的無線電,開口道:“將大寶貝弄過去,做出最後一擊。我沒有耐心瞭。”
“是!”
紀子成聽著對話,死死掐住瞭掌心。
沈長安,真的能守住江城嗎?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的一瞬間,侵略軍歡呼瞭起來。
他們在黑色的煙霧中沖上前,企圖做第一個踏入江城的人。
然而,黑霧中的一發子彈直直射來,正中其中一個人的眉心。
“媽的!他們怎麼還有人活著!”
“小心埋伏!”
屍體變成瞭城墻,侵略軍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這麼頑強。
*
月笙終於將車子開到前線的時候,已經是十號。
她看著車窗外皺起瞭眉頭。
為什麼後方一個人影也沒有?
醫生呢,傷員呢,補給呢,通訊員呢?
車子已經開不過去,她下瞭車,大步往前跑跑瞭起來。
她越跑越快,連肺部的氧氣都好像要被擠壓個幹凈,火辣辣的刺痛感像是被戰火灼燒。
她竟然沒有看到一個活人。
這是同歸於盡瞭嗎?
腳下的屍體多瞭起來,她一開始還挑著地面走,到後來,已經沒有下腳的地方,隻能踩著那些破碎的屍體一點一點往前。
硝煙彌漫中,月笙站在瞭屍體堆上,忽然感覺到一陣恍惚。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見到這樣一副慘烈的場景。
鮮血漫過她的腳踝,她身上還穿著旗袍,裸露在外的纖細小腿沾滿瞭黑紅的血跡。
遠處似乎有侵略軍在前進,但她卻忽然蹲下身子,開始翻找屍體。
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
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長發散落下來也沾上瞭血跡。
她最愛幹凈瞭,殺人的時候沾上一點點血跡都覺得惡心,但是現在,她渾身都是血。
一具屍體一具屍體看過去,她的指尖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劃破,滴下來的血和戰士們的血混合在瞭一起。
都不是呢。
她的動作快瞭起來,終於在跨過一條戰溝的時候,停下瞭腳步。
不遠處,寂靜的硝煙中,一面破碎的紅旗還沒有倒下。
那面旗子被塵土和硝煙沾染,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破碎的旗幟在刺骨的冷風中,卷起戰士們的亡魂。
一隻手死死握住瞭旗桿。
那隻手的主人趴在屍體堆上,半邊身子血肉模糊。
露出的半邊臉,是她親手刻下的,最為熟悉的傷痕。
月笙盯著那個方向,一步一步走瞭過去。
周圍似乎是響起瞭侵略軍再一次進攻的聲音,但她什麼都聽不見。
暗啞的天地間好像就隻剩下瞭她一人。
明明隻有幾步,她卻覺得格外漫長。
她終於走到瞭他的身邊,緩緩蹲下身,戳瞭戳他的傷口。
這一次,他不會再紅瞭耳尖,用那瘋狂繾綣的眸子笑著看她瞭。
那雙眼睛瞳孔完全擴散,死死盯住瞭前方。
月笙優雅地蹲下身,拽住沈長安的衣領,讓他面朝著她的方向。
她瞇瞭瞇眼,紅唇輕啟:“為什麼不看我?”
沒有人能給她回應。
她心中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憤怒,抬手想要一耳光甩過去,卻頓住瞭。
她看到沈長安的另一隻手上,握著什麼東西。
他握得很緊,月笙扒不開,卻看出瞭是什麼。
是她最喜歡的那根簪子。
他一手握著永不倒下的旗桿,一手握著她的發簪。
他到底在想什麼?
月笙歪瞭歪頭。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的疑問。
【主人,別難過……】麻團的聲音很輕。
“難過嗎?我不難過。”月笙搖搖頭,看向沈長安。
她忽然笑瞭起來,戳瞭戳他的嘴角:“你現在還真是夠醜的。”
一滴水滴在瞭她自己的手背上。
月笙疑惑看向天空,並沒有下雨。
她又摸瞭摸自己的臉,摸到一片濕意。
真是奇怪的感覺。
她感覺到瞭空曠的寂寥。
不遠處,侵略軍終於從這次自殺式反抗中緩過來,開始靠近。
前線已經沒有瞭活人,侵略軍橫沖直撞,越來越近。
月笙掏出腰間的手槍,跪坐在瞭地上,盯著沈長安滿是鮮血的臉思考瞭一會兒,隨後將他抱在瞭懷裡——
像是以前無數次的相擁。
她反手舉槍,手臂環過沈長安的身體,大拇指扣住瞭扳機,槍口抵在瞭沈長安的後背上。
侵略軍再也沒有阻擋,狂叫著沖過來。
“砰!”
槍聲響起,子彈穿過沈長安的後心,穿過月笙的胸口,激起一陣血花。
槍落在瞭地上,被鮮血浸透。
月笙身上的旗袍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她用最後一點力氣,埋下頭死死咬住瞭沈長安的脖頸。
尖牙刺穿喉管,沾血的長發將兩人纏在瞭一起。
真是過分吶。
心跳停止的前一秒,月笙想,下次,一定得是她親手殺掉他才可以。
隨著兩人的身體倒下,侵略軍的腳步停瞭下來。
下一秒,侵略軍開始撤退。
天光刺破瞭層層烏雲,灑在鮮血上,灑在瞭屍體上,灑在瞭月笙垂落的睫毛上。
援軍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