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還在營業。
店員們竊竊私語,探著頭,看坐在門外長桌上的男人。
他正在抽煙。
寬松的灰色連帽衫帽兜套著頭,從室內的角度隻能看到一截蒼白消瘦的下巴,唇旁有些口紅印子,嘴角有血絲,手背上有傷痕。
隨著動作,帽衫向後滑瞭一些,露出脖頸上的殷紅吻痕。
像被人凌虐過,可又太過曖昧,勾得人心癢。
店員們吸氣,小聲討論,“等我存夠瞭錢,一定要睡他一次。”
“對啊,他不是明碼標價嗎?”
“一夜好貴的……”
“那也值瞭呀,聽說隻要錢給夠,想對他做什麼都可以。”
“他不是被改造瞭?聽說頭上縫瞭……”
男人動瞭動,那些店員立即噤聲。
他的聽力很好的,可別被聽到瞭。
喻清的確聽到瞭。
倒沒什麼,無非有人出手闊綽,他用自己能拿出來的東西交換,僅此而已。
他攏瞭攏領子,在便利店門口舒展著長腿,懶散怠倦地抽煙。
咬著煙的嘴角青紫一片,有血。
是不久前被打的。
今天,有一位出手闊綽的老客戶,想過來睡他,讓人給他塞瞭房卡。
喻清看著不遠處的教堂,輕輕吸氣,白色的煙霧從嘴裡飄出來,迷蒙瞭雙眼。
是位牧師呢。
現在的牧師和聖經裡說的牧師差別可真大,這座城市的牧師,手上染的都是血,做的都是最骯臟下賤的事情,腦子裡想的無非是貪婪的欲望。
真臟啊。
牧師在這個城市的權力很大。
他原本是極其需要這樣的機會的,曾經也從來沒有拒絕過,憑借這個牧師給的福利,他活過瞭一次又一次殺戮日,並且在這個城市一直過得還算不錯。
可今天莫名就不想瞭,僅僅是看著那張卡都覺得臟。
但他沒有拒絕的權利。
直接被人綁起來,狠狠地’教育’瞭一番。對方挑著他的下巴,用向神禱告的口吻,輕聲慢語地對他說。
“要聽話,才能活得久。”
也對,都是做過很多遍的事瞭,的確沒必要裝清高。
叮咚一聲,身旁響起自動感應門開合的聲音。
有人走瞭進來,在飲品櫃旁買水。
喻清沒有在意。
他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手背。
血管在皮膚下透出淡淡的青色
他有雙漂亮的手,今天被人扯下舞臺踩瞭幾腳,骨節處破瞭皮。
轉過來,掌心血肉模糊,有些碎玻璃還沒挑出來。
甚至沒擦過,血水幹涸在上面,一部分殘留在酒店的床單上……他痛到沒辦法的時候,忍不住抓瞭床單,留下瞭血印,還把玻璃抓得更深。
跟他的人生一樣,糟透瞭。
煙灰掉下來,一些被風吹到身上,他皺起眉,捏著領口小心翼翼地將灰塵抖落。
襯衣的口袋裡,放著一張紙,疊得整整齊齊,沒有被他使用過。
那是他身上最幹凈的東西。
……
時間臨近十二點,不遠處的中心大教堂再一次響起瞭頌歌。
他能想象到牧師身著潔白的長袍,站在綺麗吊詭的雕塑下,引導那些忠誠的信徒詠唱頌歌的樣子。
他勾起唇,覺得可笑。
牧師,看起來莊嚴得不得瞭,其實是個惡心的人渣。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抽出嘴裡的煙,幾秒後,用力摁在自己的手背上。
疼痛一瞬間透過皮膚鉆到心間,身體都在發麻。
喻清弓起身,猛烈地喘息瞭幾下,眼尾逼出紅痕,睫毛都濕潤起來。
這是生理反應,控制不住的,可他喜歡疼痛,疼痛會讓他清醒。
會讓他感到輕松。
喻清深深地吸瞭一口氣,勾起唇。
滴答滴答。
幾滴細小的水花掉落在地上。
頭頂的雲霧不知什麼時候陰沉瞭起來。
下雨瞭。
喻清移開煙頭,手背上留下瞭難看的疤,他原本從不在露出衣物外的地方留下傷痕,因為不美觀,即便到瞭現在這步田地,他還是過分在意自己的外貌。
大概是曾經的職業留下的習慣吧,他永遠不想在別人可以看到的地方留下疤痕。
那雙還算漂亮的手上留下瞭難看的煙痕,倒有一種詭異的美感,真奇怪。
一下雨,街上的人都開始飛快地奔跑起來。
面色倉惶驚恐,生怕碰上什麼恐怖的東西。
對啊,下雨瞭就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喻清麻木地想,不然沖出去,沖到雨裡。
這樣想著,他站直身體,朝前一步。
活著很累,真的很累的。
不如……
便利店裡,一直悄悄打量著他的店員看得揪心,可都縮成一團,想出來喊他,但雨已經大瞭起來。
幾人飛快地躲進員工休息室裡,反鎖上門。
跟男色比,還是命比較重要。
叮咚一聲,感應門再次打開。
有人從商店走瞭出來,和他並排站在門口。
仰頭看著天空,伸出手接雨水。
這年頭,極少有人敢碰雨水。
他懶洋洋地掀起眼皮。
忽然愣住,在她回過頭之前,下意識把嘴裡燃瞭一半的煙藏在身後。
煙頭燙到瞭手指,可他卻不覺得疼。
好像全身心的註意力都被剝奪瞭,隻能集中在身旁的人身上。
柔軟的黑色長發被風吹亂,從喻清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個極其漂亮溫和的側臉,睫毛很長,像兩把小小的刷子,隨著它她眨眼的動作一顫一顫。
很瘦,很白。
她微微揚起下巴,手裡提瞭一袋零食和幾瓶水,似乎不太熟悉這座城市的規則,竟然抬步想往雨裡走。
喻清想都沒想,直接伸手拉住她。
她果然很瘦,隔著衣服抓住纖細的手腕,掌心裡的碎玻璃嵌得更深。
拉扯著皮肉,留下揪心的感覺。
對方回過頭。
那張漂亮的臉徹底暴露在視線之下,眼睛很幹凈,他甚至能在對方那雙溫潤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戴著帽子,嘴角青紫,形容狼狽。
喻清忽然覺得難堪,別開臉,有種遲來的惶恐與不安。
後退幾步,想往陰影裡躲。
“有什麼事嗎?”
溫柔的聲音仿佛撕開冷氣的暖光,照拂在身上。
喻清一僵,不自覺屏息。
在面對這個溫柔的年輕女人時,他好像喪失瞭一部分語言能力。
話就在嘴邊,卻僵硬著不知道怎麼開口,越急,就越不會說話,嗓子裡像堵瞭一團棉絮。
最後化作狼狽的躲藏,連眼神接觸,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