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已經舔舐燃燒上瞭肉眼所及處每一寸可燃物,昔日充斥著奢華浮雕的長桌燭臺,古典樂器和精美的擺件全部被燒灼得面目全非,烈火甚至找不到繼續燃燒的東西,快要熄滅。
那位受他們敬重的大神官就躺在教堂的臺階上,臉朝下,四肢僵硬。
身上的衣袍燒瞭一半,皮肉散發出一股讓人感到惡寒的焦香。
可這個時候,比起生死未卜的大神官,更讓他們崩潰的是,神像還在裡面。
巨大的雕塑破開門洞倒在地上,將大理石地板砸出深刻的凹痕,覆蓋在神像之上的白佈早已被燒灼得一幹二凈,露出瞭,下面冰冷油潤的特殊材質,雕塑通體浮現出一種古怪而淺淡的墨綠色。
這一刻,那些可憐的信徒甚至不再懼怕烈火。
他們爭先恐後地沖進去,冒著被燃燒的風險來到神像身旁,圍著雕塑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比自己的身體被恐怖的怪物吃掉還要難過。
身上的長袍被撩上瞭火,頭頂的頭發已經被燒光瞭,眉毛和睫毛都被烈火烤得卷曲消失不見,看起來有些滑稽。
他們再也不復之前身為信徒的高傲與整潔,他們是崩潰的,痛苦的。
崩潰的看著那在被熊熊烈火包圍起來的巨大神像,發出瞭悲痛至極的哀嚎。
那種悲愴讓人頭皮發麻。
他們的神,他們的信仰,是誰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尊貴而偉大的神像推倒在地?上一次神像裂瞭一條細小的縫,而這一次,神像鑿穿瞭地板,深深地陷進瞭大地的縫隙裡。
不僅如此,它還被烈火燃燒,整個教堂都毀瞭。
他們的信仰被摧毀瞭,比毀瞭他們本身還要讓他們難過。
有人在哭泣之餘,繞到瞭神像後面,忽然睜大瞭眼睛。
望著某個方向,顫抖著抬起手指。
“你們看,這是怎麼回事?”
崩潰中的信徒分出一點註意力,繞到瞭他手指的方向,頓住。
神像的背後原本有一條細小的裂縫,被修復師修復完畢後變得光潔如新。
可這一次的倒塌,使雕塑再次摔出瞭巨大的裂縫。
讓這些信徒沒想到的是,神像竟然空瞭。
裂縫處像被什麼堅硬的東西從內往外鑿碎,他們伸出手,小心謹慎地摸索上裂縫,光滑的內壁留下瞭尖刻的凹痕,從破壞痕跡來看,是從內到外打開的。
而那個無比堅硬的神像內部已經空瞭。
神像的材質十分特殊。
很多年前,有人在海邊發現瞭巨大的,蒼白的尖銳的不明物體,像一根憑空出現的骨刺,突兀地降臨在大地上。
那個白色不明物體有幾幢樓那麼高,格外的堅硬,看它的形狀仿佛從什麼巨大海洋生物的肋骨上拔下來的。
可在當時的已知世界裡,並不存在如此龐大的生物。
這樣一個奇異吊詭的不明物體很快吸引瞭教廷的註意,因為它觸手冰冷細膩的感覺和堅硬密實的硬度,以及珠寶玉石般的溫潤色澤,讓這個以信仰為尊的城市很快將其選用為瞭神聖造像的雕塑材質。
現在,這個塑像,想被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從內到外撕裂瞭。
原本實心的材質,也變成瞭空殼。
許多冷血卵生生物會在孵化期吞噬掉卵鞘中的所有營養,直到獲得足夠多的養分,擁有獨立生存的能力後才破殼而出,而那時,原本厚實濕潤的卵殼,隻剩下一層薄薄的外殼。
此時這個溫潤冰冷的淡綠色雕塑,就仿佛孵化出瞭未知生物後,剩下的那層薄薄的卵鞘。
可神像,能孵化出什麼?
人們被這個可怕的想法嚇壞瞭。
周圍的烈火還在燃燒,許多人的身體皮膚上被撩出瞭巨大的水泡,可他們仿佛失去瞭痛覺,站在神像後,面面相覷。
……這難道是?
他們被嚇得噤瞭聲。
人們的悲歡並不相同。
在那些信徒崩潰又驚恐的時刻,被改造後面目全非的裝甲車已經破開迷霧,駛出瞭這座如牢籠般可怕的城市。
那些觸手似乎被某種未知的限制約束在原地,瘋狂地拍打著大地,無法離開城市半步,無能的狂怒著,眼睜睜看著裝甲車像從獵人手中逃竄的兔子一樣,沒有絲毫停頓,直直的竄上城際高速。
它卻無法追逐跑出陷阱的獵物。
唐柔的油門踩到瞭底。
裝甲車劃破瞭濃霧,像根離弦的箭。
道路兩旁的景色再也不是這幾天看過的那樣,唐柔和阿瑟蘭抓著對方的手,看著擋風玻璃處的白色煙霧越來越少,在某一時刻終於松瞭口氣。
出來瞭。
城際高速兩側的綠化帶野草叢生,以飛快的速度向後移去,窗外的景色變得單一。
唐柔莫名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終於出來瞭。
阿瑟蘭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去休息一會嗎?”
緊繃瞭許久,的確累瞭,唐柔揉瞭揉肩,抓過座位旁的通訊聯絡裝置,來到後排。
溫潤蒼白的少年不知等待瞭多久,看她過來,小心翼翼地依偎過去,給她讓出瞭自己喜歡的小沙發。
唐柔舒展瞭雙腿,靠在沙發椅背上,手裡摸索著通訊裝置。
月則是慢吞吞地伸出手,穿梭過漆黑的發絲,環住她的脖頸。
將她的後腦勺緩緩托起,以一個慢到讓人快要忽略的速度,把唐柔的腦袋從沙發靠上,轉移到瞭自己的肩膀上。
淡色的薄唇旁浮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這樣悄然的小動作已經足夠讓他喜悅。
唐柔發現瞭水母的小心思。卻沒有拆穿他。
隻要他開心就隨他去瞭,又不是什麼大事。
霧霾雖然散去,可城市之間的道路顯得十分破敗,高速公路沒有人打掃,碎石和雜草叢生,幾乎要漫到跑道上。
阿瑟蘭皺著眉,隻能從那些藤蔓上壓過去,車身幅度輕微的搖晃瞭幾下,幸虧這些生物基地的裝甲車防抖系統做得還算好,坐在裡面不至於暈車。
隔著前擋風玻璃向外看去,看到瞭渾渾噩噩的天空。
即便霧霾散去,天空仍舊不是藍色。
在那種順利駛出城市的喜悅結束後,阿瑟蘭心裡莫名浮現出一種毫無依據的慌張。
就仿佛還有什麼未知的危險在伺機而動,像匍匐在暗處的野獸,準備隨時撲上來撕開她們的喉嚨。
真的把那些怪物甩掉瞭嗎?
她忍不住朝後視鏡看去。
城市早已在飛速行駛中被遠遠甩在身後,消失在地平線。
後視鏡裡什麼都看不見。
她松瞭口氣,靠在椅背上。
隨後視線慢悠悠地朝天空飄去,卻隱約看到的雲層上有一閃而逝的龐大陰影。
那是什麼東西?她揉瞭揉眼坐直身體,仔細看過去時,卻又什麼都看不見瞭。
天空仍舊是一片陰鬱的灰霾色,沒有絲毫光彩。
阿瑟蘭猶豫著,有些坐立不安。
“小柔,我們真的出來瞭嗎?”
“出來瞭,現在這條路是我從羅剎海市來的時候開過的,沒有錯。”
唐柔的聲音隱約從後面傳來,染著一絲困意。
是嗎?
阿瑟蘭在腦海中咀嚼著羅剎海市這幾個字,心裡湧上奇異的感覺。
羅剎海市,羅剎海市。
聽起來為什麼這麼古怪?
正想著,手肘碰到瞭什麼東西,發出一聲輕微的摩挲聲。
阿瑟蘭的視線下移,在座椅和過道的縫隙間,看到瞭一個小小的塑料袋。
“這又是什麼東西?”
她抬起手,將塑料袋抓瞭起來。
翻瞭翻,裡面有幾個瓶瓶罐罐的東西,“小柔,那個喻清好像有東西沒帶走。”
“什麼啊?”
唐柔的聲音從後座傳來。
“好像是被他藏起來的塑料袋。”
阿瑟蘭疑惑地看著那些瓶子,有些不解,“卡在座椅下面,不像是滾進去的,倒像是被塞進去的。”
說著,她又想起來瞭什麼,“他之前就提著這個藥袋,那次給你買東西時我還看見瞭,可他好像不想被別人發現,每次都戴在身上。”
“既然是別人的東西就不要打開瞭,等以後,如果還有機會見到他,就把這些東西還給人傢。”
“我沒打開。”
阿瑟蘭翻看著瓶子,從瓶身中間拿到瞭一張像處方一樣的紙,上面寫著字。
她小聲地讀著,““氟西汀一日兩次,一次兩片,阿戈美拉汀一日……註意會影響肝臟,不能過量。”
唐柔沉默瞭下來。
她默默地聽著阿瑟蘭的聲音,等她將整張紙讀完,才溫聲問,“阿瑟蘭,你能看懂?”
“看懂什麼?”
“文字。”
“能啊。”阿瑟蘭提著袋子,“好像是藥,喻清生病瞭嗎?”
卻在下一秒被人扣住瞭脖子。
阿瑟蘭將後背緊緊地靠在座椅上,不明所以地問,“你怎麼瞭?”
冰冷的聲線貼著耳畔傳來,分明是熟悉的聲音,卻有種莫名的詭異。
“你不是阿瑟蘭,你是誰?”
“……我是阿瑟蘭啊!”
阿瑟蘭的眼皮猛烈地跳動兩下,隨即換上瞭疑惑的神色,“你怎麼瞭,為什麼說我不是阿瑟蘭,你有毛病吧?”
脖頸上的手卻沒有松開。
唐柔聲音很輕,像沒有重量的羽毛從皮膚上撩撥而過,激得阿瑟蘭頭皮發麻。
“那座城市裡所有出現過的文字,我們都看不懂的,生活在那座城市的人可以準確無誤的讀出那些文字,但我們不能,你不懂,我也不懂。”
“你是不是懸疑電影看多瞭!”
阿瑟蘭欲哭無淚,“這些字我真的可以看懂,有漢語,還有英文翻譯,所有人都能看懂啊!”
唐柔一愣,握住阿瑟蘭的手,透過她的眼睛看到瞭塑料袋裡的瓶瓶罐罐。
她伸手進去翻找,找出瞭那張處方。
的確,上面的文字她可以看懂。
唐柔皺眉。
明明……那個城市是一種陌生的全新的文字。
怎麼忽然之間,藥瓶和處方上面的文字就變成瞭中文呢?
阿瑟蘭搓著自己的脖子,心有餘悸,“小柔!你剛剛好嚇人!你的手好冰啊!”
看著唐柔愈發嚴肅的神情,隱隱也有瞭些不安,“怎麼瞭?你怎麼這麼嚴肅?“
唐柔沒有回答,捏著薄薄的紙張,腦海中浮現出瞭無數個與喻清相處的細枝末節。
那座城市運用的是一種全新的未知的文字,她們看不懂的。
如果這些是英文和漢字無疑,那就證明,這些東西是從外面帶進去的。
可她明明聽說,上帝之城與外界並不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