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糟糟的窩棚裡躺著一個年輕的女人，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蒼白的可怕。
她雙目微微閉著，雙唇張開，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呼喊。
汗濕的頭發凌亂的貼在臉上，碩大的肚子鼓著，似乎也沒瞭動靜，像一尊漢白玉雕像，任憑旁人怎麼喚她，一動不動。
“秀，娟秀……你醒醒啊！天女、天女來救你瞭……”
老婦人蒼老的臉上滿是淚水，聲嘶力竭的喊她，“你再堅持一下，堅持一下就好瞭，我的秀啊！”
“娘，娘你醒醒啊！我不要小妹妹瞭，我要你……你不要丟下我啊，娘……”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推著她的胳膊哇哇哭的撕心裂肺，旁人忍不住都跟著抹起淚來。
兩個幫忙的嬸子也哭的不成樣子，唉聲嘆氣的說，“方福媳婦兒，你咋就不再堅持一會兒呢……”
“孩子還沒出來，你們娘倆就這麼沒瞭？”
蘇禾苗不顧一切的沖瞭過來，一頭紮進瞭簡陋的窩棚裡。
血腥氣息鋪天蓋地襲來，仿佛一根根看不見的針鉆入每個毛孔，讓人作嘔。
她撲到女人面前，按住手腕，不禁倒吸瞭一口冷氣，回頭大叫，“相公！爺爺！快啊……”
“來瞭！”
錢長安背著張崇景一路狂奔，總算趕瞭過來。
張崇景隻看瞭一眼產婦，臉色就沉瞭下來，“禾苗，脈象如何？”
蘇禾苗壓抑著心頭的顫抖，急急道，“幾乎摸不到瞭……”
“媳婦兒！”
窩棚外，方福撕心裂肺的叫瞭一聲，撲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秀，你怎麼能丟下我和兒子啊！你怎麼……”
“天女都來瞭，她怎的就死瞭呢！”
“真是可憐哦，一屍兩命……”
“哪怕再撐一會兒也行啊！還以為她能救回來呢……”
眾人也跟著心酸落淚，紛紛搖頭嘆息。
蘇禾苗根本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她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產婦身上，反復摸瞭兩次脈搏還是摸不到什麼，急的額頭上掉下汗來，
“爺爺，不行，還是摸不到！針、針法呢……有沒有針法可以救她！”
張崇景緊緊皺著眉頭，凜聲道，“十三鬼穴，可就猝死之人！針少商、大陵、豐風府、上星……”
他的說的語速極快，旁人甚至都沒有聽清，可聲音穿過蘇禾苗的耳朵，她腦海中瞬間出現一條隱隱發亮的穴位圖。
蘇禾苗深深吸瞭一口氣，快速從針灸包裡抽出銀針，跟著張崇景的聲音一路紮下去。
一老一少配合的十分默契，旁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十三根針已經紮進瞭穴位之中。
空氣瞬間變得緊張而肅殺，所有人都屏住瞭呼吸，不敢發出一絲一響的聲音。
豆大的汗珠從蘇禾苗的額頭上落下，那雙黝黑的眸子死死的盯著產婦的臉，不肯放過任何微弱的變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產婦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蘇禾苗心頭顫抖，回頭問道，“爺爺，她還沒有動，怎麼辦？”
“長安，扶我往前挪挪。”張崇景眉頭緊縮，沉聲道，“鬼穴十三針可救將死之人，卻救不得無命，若是連這都不行，那她怕是留不住瞭。”
錢長安攙著他近前，“爺爺，你再試試……”
張崇景隻摸瞭一下產婦的脈搏，臉色就沉瞭下來，“無望，最後一息也幾不可探瞭……”
蘇禾苗心裡狠狠緊瞭一下，眼睛蒙上瞭一層霧水，抬頭看著他，“不會的爺爺，這些穴位我一個都沒有紮錯，怎麼會救不回來？”
“不是穴位的問題，是她自己已經消耗殆盡，無力回天瞭。”張崇景臉色恢復瞭平靜，淡淡道，“收瞭吧，禾苗。”
蘇禾苗狠狠的咬住瞭下唇，眼眶裡的淚水盤旋著，說什麼也不肯落下來。
產婦的身子明明還是熱的，怎麼會救不瞭呢？
她並沒有把銀針從產婦身上拔下來，為瞭證明產婦還有救，她拉過發梢，從頭上拔瞭一根細細的發絲，放在產婦的鼻子底下。
蘇禾苗屏住呼吸，眸子緊緊的盯著發絲，心裡急切的期盼著它能動一下，哪怕微微的動一下都好。
所有人都知道方福媳婦兒沒救瞭，這半天瞭鼻子地下的頭發絲動都沒用，哪怕還剩一絲氣息，也不會這樣。
一分鐘漫長的像一百年，蘇禾苗固執的捏著發絲不肯挪動，就在所有人心裡都絕望的時候，發絲細微的顫動瞭一下。
“動瞭！動瞭！”
蘇禾苗心頭狂喜，扭頭大叫，“爺爺，發絲動瞭，她鼻子裡還有氣息的……你快看！”
哪怕隻有一點點氣息，也說明這個人還活著！
隻要她活著就不能放棄最後一點兒希望。
張崇景愕然的看著那根頭發，心頭狠狠顫抖瞭起來。
他行醫數十年，是見慣瞭生死的，心裡不會再有波瀾，隻要從醫術角度判斷此人是生是死，可生可死就夠瞭。
而不是像蘇禾苗這樣，帶著最後一絲希望倔強的堅持，迫切的希望手裡的病人能活下來。
“爺爺！還有什麼辦法、還有什麼辦法沒有！”
蘇禾苗急切的叫道，“我知道她脈搏已經全沒瞭，可你也看見瞭，她鼻子前的頭發絲真的動瞭一下！
隻要動就說明她還有呼吸的，死人是不會有呼吸的……哪怕還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會放棄！”
堅韌的聲音穿過張崇景的耳膜，重重的砸在瞭他的心頭。
“沒有辦法。”他微微張瞭張唇，默瞭幾秒才道。
“娟秀啊！”
產婦的婆婆嚎啕大哭。
“娘！娘我不要你死……”孩子抱著她的胳膊哭的幾乎昏死過去。
方福已經癱坐在地上瞭，絕望的說不出話來，隻有眼淚像斷瞭線的珠子似的噗嚕嚕往下掉。
蘇禾苗搖搖頭，“爺爺，求求你瞭，就算是絕境……總歸也有一絲辦法的吧？”
張崇景沉默瞭半晌，緩緩道，“你最後試一試心俞……此穴乃是重中之中，輕易不可刺激。
若不對，生者可以死，若對，也要看她能否承受的住！”
不是他不告訴蘇禾苗這個要命的穴位，是因為醫術角度判斷，產婦已經沒有施救的必要瞭，這個穴位能救命的機會微乎其微。
蘇禾苗第一次經歷旁人的生死，張崇景為瞭不讓她那麼難受，才讓她做一次無謂的嘗試。
“心俞！心俞！”
蘇禾苗默默的念著這個穴位，從牛皮包裡拔出一根銀針，深深的吸瞭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