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是地裡閑著的時候,程大力也不用一大早就去地裡。
吃早飯的時候鬧瞭這麼一通,鐵氏一回屋就哭。
程大力擔心鐵氏哭壞就隻能在屋裡陪著她。
鐵氏委屈,她跟程大力說他們明明是長房,按理爹娘最該器重的是他們,可現在好瞭,二郎能去縣裡讀書,小力也能在村裡的私塾讀書,憑什麼大寶就不能讀瞭?
程大力支支吾吾地解釋,說是傢裡的銀錢不湊手,再過個一兩年,爹娘一定會送大寶去縣裡讀書。
鐵氏就說這都是借口,他們分明是不想送大寶去讀書!他們大房就是爹不疼娘不愛,沒人待見。
程大力默默聽瞭一會兒,眼見著鐵氏越說越過分,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緊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蹦瞭出來,看著很是嚇人。
鐵氏立即不說程高中和苗氏瞭,轉而說雲悅小氣,明明有那麼豐厚的嫁妝,怎麼就不能不能拿出個幾兩銀子讓大寶上學,分明是看不起他們大房!
她這個當長嫂的都主動跟雲悅開口瞭,她怎麼能不答應?
程大力訥訥說,有他們這當爹娘的在,哪裡要雲悅這個當二嬸的供侄子讀書。
鐵氏一聽這話立即就炸瞭,想也不想地噴回去,她就拿程二郎說事,這些年程二郎能一直在縣裡讀書,難道沒有他們大房的功勞在?
程二郎要是能讀出個名堂出來,帶著一傢人一起過好日子,那她就不說什麼瞭。
可程二郎呢?十裡八鄉出瞭名的倒黴蛋,別說考中秀才瞭,連著四年他都沒能參加過秀才考試!
這是什麼?這說明程二郎註定沒這個福氣啊!
程大力嘴笨,沒鐵氏能說,但凡他說瞭一句,鐵氏立馬就有無數的話堵回來。
說瞭一通,鐵氏的心情好瞭一點,去廚房給自己倒瞭碗水喝,回來,反手關上門,坐到程大力身邊,面容平靜地問程大力,覺得分傢怎麼樣。
程大力正抱著頭,聽到“分傢”兩個字,猛地抬頭看向鐵氏,緊張地四處張望,“你瘋瞭!爹娘都在,怎麼能說分傢?”
鐵氏自從說瞭分傢,這心就活起來瞭,“我怎麼就不能說分傢瞭?就你是木魚腦袋,不會為自傢想。
咱們大房在傢裡什麼好都落不到。爹娘心裡就隻有二郎,以後傢裡的銀錢不都得緊著二郎讀書考科舉?
程大力你拍著自己心口說,你信二郎能考中秀才嗎?你說!”
程大力動瞭動嘴巴,想說他信,可話到瞭嘴邊就怎麼都吐不出來。
真的信二郎能考中秀才嗎?
程大力摸著自己的心口,隱隱聽到瞭他內心深處的回答,不相信!
二郎他太倒黴瞭!就沒見過他那麼倒黴的人,先別說他學識怎麼樣,連考都沒法考,還能有什麼出路?
其實不止是程大力不相信程二郎,十裡八鄉但凡知道程二郎事情的,有哪個會相信程二郎能在科舉上考出什麼名堂?
沒有!一個都沒有!
隻有程高中和苗氏始終相信著程二郎。
“爹娘不會同意分傢的。”程大力訥訥道。
鐵氏眼睛一亮,她跟程大力當瞭那麼多年夫妻,哪能不清楚程大力那麼說,就是動瞭分傢的心瞭。
“隻要咱們想,這事情有什麼不能成的?不過大力你一定得跟我一條心才行。要不這分傢就更沒戲瞭。”
程大力低著頭不說話。
“大力,咱們還有大寶啊!以後還會有孩子,難道你要咱們的孩子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隻能跟你一樣在地裡刨食過日子?那也太苦瞭。”
當瞭父母的總是忍不住為孩子多考慮,程大力也不例外,他抬起頭,看著鐵氏,動瞭動有些起皮幹澀的嘴唇,“我聽你的。”
鐵氏高興一笑。
程二郎從吃完早飯就去瞭書房。
雲悅想瞭想,把早上剩下來的饅頭切成小塊,用油炸得外表金黃,又泡瞭杯茶,打算給程二郎送去。
雲悅敲瞭書房的門,很快就響起瞭一道有些疲憊沉重的聲音。
雲悅心下嘆氣,推門進去,隨即就反手把門關上。
程二郎並沒有在看書,隻是坐在椅子上看著窗戶的方向,目無焦距,也不知在看什麼。
雲悅默默來到程二郎身邊,輕手輕腳地將托盤放到桌上,然後把茶杯還有炸瞭的饅頭片放到程二郎的手邊,“相公,你早飯都沒吃多少,再吃些吧。”
程二郎將視線從窗戶那兒移到雲悅身上,扯瞭扯嘴角,卻沒扯出一點弧度,隻問雲悅,“娘子,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在科舉上考出什麼名堂?你說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可能考中秀才?”
每個字都含著輕微的顫抖,卻竭力壓抑。
雲悅能感受到程二郎的無助還有害怕,飯桌上,鐵氏在說出“分傢”時,她就明顯感受到程二郎的身子瞬間僵硬。
程二郎怕的不是分傢,而是別人對他的不信任,更準確地說是程二郎他對自己都不信任瞭。
連著四年都沒能參加秀才考試,被人明裡暗裡說是倒黴蛋,程二郎是人,心是肉做的,不是鋼鐵鑄成的,他哪裡會沒有感覺。
以前的不信任還有傷害是來自外人的,可如今的是來自傢人的,這對程二郎來說無疑是更大的傷害還有打擊。
種種的不確定還有迷茫瞬間湧入心頭,此刻的程二郎無助可憐的就像迷瞭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傢的方向。
雲悅握住程二郎的手,微微用瞭點力氣,明亮的眸子與程二郎的雙眸對上,裡面閃爍著絲絲信任還有鼓勵,清澈得猶如一汪清泉,讓人能一眼看到底,“相公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想嫁給你嗎?”
程二郎道,“因為當時我是你最好的選擇。”
這一點,程二郎一直都很清楚。
雲悅輕輕搖頭,“這是我奶的想法。我想的是我雲悅的丈夫得是最好的,我不願意將就。
所以我選中瞭你。你是我看中的最好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
程二郎反握住雲悅的手,垂眸看著她帶著薄繭,並不光滑細膩的手,“那麼相信我?如果——我做不到呢?”
雲悅反問,“怎麼會做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