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安靜瞭很久。
就在賀嚴準備勸他兩句的時候,賀老太爺才繼續問:“我還有多久時間?”
賀嚴沒有正面回答,隻是搖瞭搖頭。
暗淡瞭聲音,將醫生的話復述給他,“醫生提供瞭有兩種治療方案,第一種,保守治療,吃藥打針控制癌細胞大面積擴散,第二種,開顱手術。不過由於年紀原因,不建議這麼做。”
“那就保守治療吧。”
賀老太爺不假思索的下瞭決定,“人老瞭,不想受太多罪,就算走也想全須全尾的走。”
賀嚴沒反駁。
剛才一路走來,他也看瞭看其他病房裡的病人。
因為化療將頭發踢掉變成光頭的。
渾身上下瘦的隻剩一張皮的。
還有躺在病床上一動不能動的。
無一不令人唏噓哀嘆。
他甚至無法想象,爺爺有一天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這件事就你和我兩個人知道就行瞭,不用告訴你奶奶,她心臟不好,一定承受不住,羨羨也不必說,她懷著孩子,別叫她擔心,至於其他人……”
賀老太爺默瞭默,聲音沉沉,“沒有說的必要。”
話落,不給賀嚴發表意見的時間,繼續道:“還有,既然保守治療,就跟醫生說,我也不住院,吃藥控制就行瞭。”
賀嚴覺得不妥。
前幾件事,他都可以無條件的答應,可這最後一條,病的這麼重卻不住醫院,實在太危險。
擰著眉勸他,“爺爺,這恐怕、”
“聽我的話。”
賀老太爺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自己傢裡,況且,我還有沒做完的事要做,不能把這僅剩的時間都浪費在醫院裡,去幫我辦手續吧,等吊完水,我就去陪你奶奶。”
他苦笑一聲,哽咽瞭聲音,“也陪不多久瞭,還真有點兒舍不得。”
賀嚴終究拗不過賀老太爺。
晚上,他叫人給老太爺辦瞭出院。
賀老太太和時羨提著煲瞭一下午的雞湯過來時,保鏢正在往外提東西。
她把雞湯放在桌子上,快步走過去,“老頭子,這是幹什麼呀?”
“收拾東西呀。”
賀老太爺語氣低沉溫柔,眉眼上掛著淡淡的笑,“你來的正好,咱們一起回傢。”
“回傢?”
老太太一驚。
半夜才住進來,又做瞭那麼多檢查,折騰到天亮才出結果。
這都沒一天,就能回傢瞭?
“醫生同意瞭嗎?他們怎麼說呀?”
“當然是醫生同意的。”
老太爺點頭。
可老太太卻不信,將目光轉向賀嚴,狐疑道:“是嗎?”
賀嚴眸色一怔。
張瞭張口,卻正好迎上自傢爺爺那雙幽深蒼老的眼睛。
似是在暗示他什麼。
呼之欲出的真相卡在喉間,半個字也說不出來瞭。
咬瞭下唇肉,扯出一抹若無其事的笑容,“是啊奶奶,醫生說,爺爺就是高血壓犯瞭,現在血壓降下來,可以回傢療養,隻要以後按時吃藥,就沒事瞭。”
老太太這才松瞭口氣。
人嘛,老瞭都會生病。
高血壓本就是老年人的通病。
她也不是不明白。
“行吧。”
老太太囑咐道:“那回瞭傢,你可一定要好好休息,啥也別管。”
“好。”
老太爺溫笑著應下。
賀嚴沒有讓保鏢和司機開車,而是自己親自送兩位老人傢回老宅。
小夫妻坐前面,老夫妻坐後面。
一眼看過去,就像前世今生。
老太爺更是牽著老太太的手放在膝蓋上,眼底微微濕潤,透著貪戀。
七八十的賀老太太,竟被他這目光盯得有點害羞,扯瞭幾次才把自己的手扯出來。
老宅。
明明是住瞭一輩子的地方,這次進門,卻有一種不說不上來的感覺。
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紅瞭眼眶,感嘆:“還是傢裡好啊。”
“當然瞭,哪兒能比得上傢?”
賀老太太扭頭看著賀老太爺,嗔怪,“你以後可不能這麼嚇我瞭,我年紀大,你再像今天一樣,我就、我就!”
“好。”
賀老太爺接過瞭她的話茬兒,目光格外貪戀,“老婆子,我們都要好好的。”
他有點反常。
和他生活瞭一輩子的賀老太太一眼就看瞭出來。
驀地臉色驟變。
一把抓住賀老太爺的手臂,頗顯緊張,“你怎麼、”
“奶奶。”
一直站在身後的賀嚴忙過來打圓場,強扯出一抹淡笑:“奶奶,你和爺爺都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他說的由衷,“隻有你們平安瞭,才是我們的福氣,以後,還得指望你們教導重孫子呢。”
果然,賀老太太的註意力被轉移開瞭。
笑瞇瞇的牽過他和時羨的手,合在一起,“隻要你們小夫妻好好的,我們就最高興瞭!”
賀嚴笑著點頭。
心裡卻暗暗松瞭口氣。
不愧是一起生活瞭五十年的人,爺爺隻是一句話,奶奶就聽出瞭不對。
這大概就是夫妻間的默契吧。
因著兩位老人傢,時羨和賀嚴沒有離開老宅。
回到三樓臥室,賀嚴略顯疲憊地解著手表。
之後隨手朝床頭櫃一丟,倒在小沙發上捏瞭捏眉心。
時羨看出他有些疲憊,也沒說什麼,先去瞭浴室洗澡。
出來時,賀嚴仰著頭,傳出沉重且平緩的呼吸聲。
像是睡著瞭。
她沒做聲,輕手輕腳的從衣櫃裡拿出睡衣。
剛要去換,卻聽身後傳來一道啞啞的聲音。
“爺爺病瞭。”
時羨微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
賀嚴掩下眼底的淚水,睜開瞭雙眸,“腦癌,醫生說,也就這麼幾個月的時間。”
咚——
時羨心口突然空瞭一下。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從眼前落瞭下去,想抓,卻抓瞭個空。
“爺爺說,他最後的時間不想在醫院度過,他想回傢,和奶奶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陪著奶奶,他說,他舍不得。”
賀嚴想起賀老爺子躺在病床上,接受自己病情後,露出地那一抹苦笑。
鼻頭就像被人用拳頭打瞭一下,酸的很。
忽然,他起身,走過去。
將訥訥的時羨抱在瞭懷裡。
一隻手護著她的後腦勺,一隻手覆上她的腰身。
“羨羨,我不想和爺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