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營業性質的歌舞廳正在遍地開花地瘋長,迪斯科等舞種逐漸升溫,舞蹈以及舞曲的節奏逐漸趨向更快速,更激烈。
但是在於學校、工廠、政府部門等等,節奏柔和、輕快,流行時間較長的西式交誼舞蹈依然是主流。
音樂聲傳來,不算明亮的燈光透窗而出……
友鄰學校餐廳後巷,兩部二八大杠,江澈和鄭忻峰腳踩在水泥墻凸起的位置上,支著,坐後座上沒有下車。
陰暗中彌漫著餿水的味道,鄭忻峰點瞭根煙,又遞給江澈一根,滑火點上。
“你怎麼不一起進去啊?”
“去幹嘛?去當全民公敵啊,眾矢之的,同仇敵愾……恨不能殺之而後快。”
江澈笑著說,同時心想著其實這樣對唐玥更有利些,可以減少不少流言誹議,而且人們的關註點也勢必更集中。
“我去瞭引仇恨,男的恨我,女的恨她。”他臭不要臉的又補瞭一句。
鄭忻峰“呸”一聲說:“沒這麼給自己臉的,就你那點姿色,跟咱們廠花姑娘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好麼?”
“那是我一直在隱藏。”
“咳咳。”鄭忻峰猛咳兩聲,瞇眼流淚把煙摘下來,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認真臉道:“裡頭會不會出什麼亂子啊,不擔心?”
“用不著擔心,秦河源和陳有豎已經進去找角落位置坐下來瞭,而且在附近這些學校,唐大招的威懾力肯定還在”,江澈拿夾煙的手指一下說,“再說瞭,學校的舞場,多數小男生也就激動害羞的份,能幹嘛?這又不是社會上那些歌舞廳,龍蛇混雜的。”
他這次挑的跳舞場不是學校、工廠,就是文化宮,主要也是這個考慮。
江澈說到這,鄭忻峰突然特別猥瑣加神秘地笑瞭一下,壓低聲音湊過來說:“欸,你聽說過黑燈舞廳嗎?……他們也叫摸摸場。”
江澈當然聽過,詫異道:“這個現在已經開起來瞭嗎?”
“什麼叫現在已經開起來……合著你覺得什麼時候才合適?”鄭忻峰把煙頭彈走,兜著火又點瞭一根說:“我也是剛聽人說的,說是橋口那邊就有。”
“對瞭,我沒打算去啊!就這麼一說。”老鄭擺著手,激動地又撇清瞭一句。
總之在上次集體去錄像廳看“好片”,目睹豐碩老板娘被“襲擊”事件後,407的幾個孩子腦子都歪瞭不少,日常話題也有點歪。
其實這都是正常現象,在網絡時代到來之前,多數男孩子都在成長的某個階段經歷過這樣一場從無知壓抑到心理爆炸的沖擊,江澈想瞭想,突然一個激靈,抬頭說:
“你有空假裝無意,把黑燈舞廳這事跟老吳提一下。”
“幹嘛?”
“……我覺得老吳最近有點不對勁,追女孩到他這個勁,有點過瞭,都跟生死戰役似的瞭。”江澈頓瞭頓,然後壓低聲音說:“我想瞭想,他最近這樣,可能是因為嚇著瞭……你想吧,他之前十九年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摸過,那天在錄像廳,第一次……摸瞭一男的。可能當時沒覺著嚴重,事後想想,驚嚇瞭,慌瞭。”
“所以他才急著找一姑娘沖喜?”沖喜這詞用的……算瞭,老鄭整理瞭一下說:“意思就是讓他去中和一下?”
中和用的還行,江澈沉重地點瞭點頭,“要不這事挺嚇人啊。”
兩個人都是一陣毛骨悚然,鄭忻峰長吐一口煙,“是啊,那看哪天,我陪他去吧。對瞭這事公安不會來抓吧?”
“那我就不知道瞭。”
……
……
一身藏青色長裙,白襯衣衣擺束在腰裡,這讓本就身材高挑的唐玥顯得愈加腿長腰細,黃金比例……就這還是她沒穿高跟鞋的效果。
手上戴著一串紅繩串珠的編織手串,胸前的飾衣鏈簡單卻又有幾點華麗點綴,被白襯衣和燈光襯得格外吸引目光。
放在後世平平無奇的一件飾品,在這個經歷過早先一撥年輕人搶劫軍帽、呢大衣,再一撥少年們打劫蛤蟆鏡,扒回力鞋和牛仔服的時代,因為稀少而被羨慕和關註。
她把長發束起來瞭,這樣飾衣鏈才更顯眼。
原本她梳得很整齊,一絲不茍,但是江澈說,還是稍顯不經意,垂落個幾絲幾縷更動人……她也就由著他動手瞭。
“怎麼就那麼甘心被他騙瞭呢?”最近一門心思的準備,直到真的走進跳舞場的時候,唐姑娘才又後悔瞭,很懊悔,很緊張,所以她拉得謝雨芬很緊,小聲說:
“你不是常來麼,怎麼也緊張啊,你在抖?”
“我常來,可也沒試過這麼多人看我啊!”謝雨芬苦著臉埋怨說,“跳個舞多平常的事,就你來瞭,就變這樣瞭,真該讓那個騙子自己陪你進來。”
“……才不要,說點別的,要不我慌。”
場上正在跳一場排舞,唐玥和謝雨芬沒有加入進去,找瞭兩個位置坐下來。
“別的,別的……”謝雨芬努力想瞭想說,“你剛坐車的時候,摟他腰瞭嗎?”
唐玥搖頭,“我沒……你摟瞭?”
“我也沒,帶我那個緊張的嘞,手都抖,車把那個晃啊……我都想說還是我來騎好瞭,出聲都不敢,哪還敢碰到他啊,碰到沒準就車禍瞭。沒想到中專生這麼膽小……”
“那騙子倒是好像一點都不慌。”
“是啊,要不他能當大騙子嘛,我就說遲早……”
“哎呀怎麼又說他瞭,換一個換一個,你想。”
“我想,我想”,謝雨芬歪瞭歪腦袋然後說,“對瞭,你幹嘛那天和素雲姐一起睡瞭一會兒,就說再也不和她一起睡瞭啊?以前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唐玥猶豫瞭一下,附在謝雨芬耳邊小聲說:“她睡著瞭一個勁往我懷裡拱,還,還差點親我。”
謝雨芬“庫庫庫”,像臺發動瞭拖拉機似的笑起來。
“你好,請問你是唐玥嗎?”
聲音傳來,是坐在後面的一個女生,很友好的姿態。
唐玥回身笑著點瞭點頭,“嗯”。
“以前都沒見你來過。”
“以前上班太忙瞭。”
“嗯,那個……你那個項鏈,哪裡買的呀?很貴吧?”
看來騙子還是有點水平的,聽見對方關註飾衣鏈,唐玥心頭一喜,忙把墜子從胸前拿起來說:“不貴的,它就是個人造的工藝品……”
“……假的?”
這個時候如果按江澈教的說法,她應該來個反問句,請問你的發夾、頭箍是真的還是假的啊,但是唐玥沒辦法這樣說話,她說:
“這個其實不是項鏈,它叫飾衣鏈,聽說是粵省那邊剛流行起來的,就是為瞭搭配衣服,跟咱們的發夾、發箍一樣,就是一件配飾,沒有什麼真假的。”
她的笑容很有親和力,解釋很委婉,對方一聽就聽進去瞭,猶豫一下,再問道:“那它在臨州有得買嗎?多少錢啊?”
“有的,我就是在附近小攤上買的……我這個,十塊錢。”
“……才十塊,你們聽到瞭嗎?才十塊欸,跟發夾一樣,不論什麼真假的。”才十塊這個表達是相對之前的預設而言的,這幾句,她已經不是對唐玥說的瞭,而是激動地和她身邊一圈的同學、朋友在小聲叫著。
這個時候音樂切換,很多人兩兩下場。
謝雨芬表情凝重拍拍唐玥說:“要去瞭。”
唐玥咬咬牙,點頭,跟上。
音樂聲中,發絲和長裙隨著轉動輕輕揚起,場下的小男生們眼睛直愣愣的,緊張的握著拳頭給自己鼓勁:拼著被唐大招暴捶一頓,下場舞試著去邀請一下?
而女生們的關註點,依然是唐玥的打扮,越來越多人註意到瞭舞動過程中,或不時閃一下光芒,或輕輕蕩起又落下的,她身前的飾衣鏈,還有手上的紅色手串。
人無我有是自豪,人有我無就落伍瞭,搶軍帽的時代是這樣的心理,戴蛤蟆鏡,穿牛仔服的時代也是……甚至20年後,賣身賣腎買iphone456,仍然是這樣。
剛剛那位女生打聽的消息正在傳播,又兩個本校的風雲人物戴著不同款式的飾衣鏈出現瞭……
同學裡也有人有瞭啊?
熟悉的同學馬上上去打聽,對方的措辭回應,意思跟唐玥剛剛說的一樣,隻是她們才是江澈交代的原版,更傲氣,更刺激人,然後報出來不同款飾衣鏈的價格也不一樣。
“你們哪買的啊?”
“就校門口不遠啊。”
送瞭飾衣鏈還加瞭小禮物,江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也算是低配版的炒作瞭。
熱度開始升溫。
……
……
“欸,剛剛她摟你腰瞭沒?”兩個孤獨的後巷男生依然在閑聊,鄭忻峰問。
江澈搖頭,“沒,謝雨芬摟你瞭?”
“沒,我假裝很緊張,車把拼命晃,一會兒急剎,一會兒急剎,她都沒碰我一下……都他媽騙人的,他們還說這樣會有好東西撞上來呢”,鄭忻峰哭喪著臉說,“你一會兒試一下?”
江澈想想,“還是算瞭吧。畢竟老瞭。”
“滾,沒膽就說沒膽吧。”鄭忻峰唾棄瞭一句,仰頭語氣感慨說,“你也該滿足瞭,多好啊,一個穿長裙的姑娘,側身坐在你的自行車後座……一定得是長發,發絲和裙角在小風裡輕輕往後揚……”
“我剛在你後面,看都看得直走神……你的後座,坐的可是唐玥。”他說,“想想那些咱們坐在操場外的日子……”
唐玥來瞭,小男生們終於沒等到下一場鼓起勇氣的機會,隻跳瞭一曲,她就跟謝雨芬一起退場瞭。
“怎麼樣,我就說很平常吧?”
江澈嬉笑著,蹬車迎上去,橫在她身前,結果剛照面胳膊上就挨瞭一把掐。
整個過程確實很順利,但是唐玥依然緊張。
上車,蹬車出側門,不遠處的路燈下,祁素雲和她那位來幫忙的未婚夫鋪開的小攤點,已經開始人頭攢動瞭……
江澈長出一口氣。
這一晚這樣的攤點至少會有七個,他把“員工”和他們的傢人都動員起來瞭,室友也有幫忙的,定價定數量,賣瞭有獎金,少瞭要賠償,沒什麼不放心的。
另外爸媽和叔嬸倒是沒叫,不是怕他們看店忙,而是……不敢讓他們知道,怕老媽又要幫忙把錢存起來。
“你的學校是第幾個啊?”微風習習,劈著江澈的外套,唐玥在後座問。
“排很後面瞭,倒數第二。”江澈說。
“嗯,你的學校,到時你要進去。”她說完笑瞭笑。
聽著好像有個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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