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隻蒙蒙亮,街面上路燈都還沒熄,黃色的燈光打在清晨的空氣裡,仿佛蒙著一層薄霧。
老太太起來很久瞭,其實整夜就沒怎麼睡。
不敢開燈,更不敢出門,她縮在屋裡的小窗口,拉長瞭脖子,盯著巷子口的那盞路燈,一直張望。
一陣鍋碗磕碰的聲音傳來,樓下人傢像是也起瞭,跟著有人在對話。
但是她們說的是粵語,老太太聽不懂,人也一樣,一向就沒熟稔起來,所以非但沒有因此安心,反而聽得心頭一酸,更可憐自己瞭些。
在異鄉,相依為命的日子過瞭一年多,當婆婆的不知不覺她把兒媳婦看作瞭親閨女,說是管著她,其實是跟在她身後,守一個傢。
心裡盼著她好,盼著她能有個依靠吧……
可是等一天她真有瞭,老太太轉念想想過世的兒子,再想想自己,突然發覺……自己一下成瞭那個外人瞭。
“從來隻有帶娃兒改嫁的,這也沒娃兒。”
“古今道理,哪來人帶著婆婆改嫁的啊。”
她自己叨咕瞭兩聲,眼眶就是一陣酸,抽鼻子抬手抹瞭,再往窗外頭看一眼……魚尾紋撐開,臉上一喜。
劉素茹的身形出現在巷口,拐角過來,粗長辮子斜著蕩起又落下,打在她自個兒腰臀上。她的一隻手往後擺著,牽著衣服袖子,把另一個身影也拖瞭出來。
一下心裡有些發慌,老太太連忙縮回身子,又把不清為什麼要這麼做,就是好像不準備好瞭,一個跟不上,就會被丟開去似的。
劉素茹看見瞭,定瞭一下,心頭一酸,上前拉瞭老太太的手說:“娘,俺知道你怕什麼。安心吧,俺到哪都帶著你,這輩子都不帶丟下你自個兒跑的……”
“……”老太太聽著,忽地一偏頭,眼淚就下來瞭。
等回頭,又是沒好氣沒好臉地說:“用你裝好人,你還是先顧自己個兒吧,這,這……他要走,怎麼能不帶你呢?你們……”
“要是因著俺這個老太婆拖累,俺……”
“瞧你這瞎琢磨的,都想哪桿子去瞭?!”劉素茹把話打斷瞭,解釋說:“他又不是去多遠,就對面深城。他會常回來的。
“啊?那咱……”
“咱就繼續做咱自個兒的營生唄。”劉素茹彎腰把地上小包袱撿起來,塞回老太太懷裡,說:“你自個兒歸置回去吧,咱哪也不去……俺弄早飯,你也快著些,一會兒還出攤呢。”
有些東西,她自然是不能對老太太說的。
劉素茹說完走到房門口,定一下,轉身又說:“他這人沒話,你一向也知道的。改口,照俺的意思就不改瞭,但是,你心裡頭,就拿他當是個兒吧。”
說完她就出去瞭。
吃過早飯,陳有豎幫著推車出去,把煎餅攤子擺好……啟程準備回內地。
劉素茹送瞭百十步,不再向前瞭,說:“常回來。”
陳有豎說:“嗯。”
回晉省的事,也許一兩年,也許三五年,在此之前,日子還是得過,而且從此多瞭一個人。
目光觸上……
“放心吧,你那個事,俺不管到哪天,啥樣日子,都不會攔你……”劉素茹穩當說:“俺知道,你是鐵打的漢子,有些事心裡記著要做,就一定會去做。”
她頓瞭頓,又說:“就是平常時候,記得保重自己些。”
陳有豎點瞭點頭,難得說:“你也是。”
劉素茹點點頭,突然爽朗一笑,“其實,俺曉得你不會出事嘞……等那天,你走,俺把這辮子絞瞭給你帶著。”她把身後烏黑的長辮擱到身前,說:“俺就帶著娃兒去等你。然後你去哪,俺們就跟你去哪。”
陳有豎眼神裡柔軟一下。
“你想過到時候去哪兒嗎?”她說完,眼神裡帶著期待又問。
陳有豎點點頭,他真的想過,想過有一天,如果事情辦成瞭,還活著,那裡的一切,應該屬於秦河源的,當兄弟的肯定不會虧待他,他知道,但是他本身,並不想再留在那塊土地上。
他說:“我知道澈哥有一個地方,叫茶寮。”
…………
差不多時候,老彪一傢跟著趙三墩,一路飛機火車,又在曲瀾市的時候被茶寮派去的車接上,現在也終於到瞭峽元縣境內。
車在路上,來往一輛又一輛的大貨車不時從旁經過。
彪嫂摟著倆孩子看瞭一會兒,忍不住說:“這縣裡的路修這麼寬的,還真少見。”
“省裡剛給拓寬的,原來可不是這樣。”前頭開車的馬東強語氣裡帶著自豪,說:“都是因為江老師來過,這裡才變成這樣的,要是原來的光景,怕是你們現在就得皺眉頭,想著掉頭回去。”
“沒錯。”趙三墩說:“等會兒看,你們就知道瞭,澈哥在這裡,就是神佛。老馬你說我說得對吧?”
馬東強點點頭,其實心裡有些失落,他作為茶寮運輸隊的隊長,現在那也是有一號的人物,親自開車去曲瀾接人,完全是因為之前趙三墩在電話裡說話不清楚,他以為江澈也來瞭。
那小子當初一走,已經好久沒回來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