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咸淳三年八月下旬,福建,泉州。
泉州的街道,仿佛已經從幾日前的那場宗教戰爭中恢復瞭幾分元氣。街道之上,又有瞭一些熙熙攘攘。泉州的百姓們有些彷徨的在街頭摩肩接踵的湧動。不少穿著道裝的天道教道人,手裡拿著天道教的經書,在街頭免費分發。幾隻熱氣球在剛剛掛上天道教日月標識的道觀(原來都是天方寺)上空漂浮,也算是一種奇特的風景線。街頭偶爾有巡邏的馬隊經過,馬隊上面的騎士鋼甲長刀,趾高氣昂。馬蹄輕響,那些泉州百姓都紛紛投去復雜的目光。誰都知道,這是大明的鋼甲騎士,他們的存在表明這裡已經不是大宋的土地瞭!
一身綠色官服的陳子龍,行走在這座已經屬於大明的城市中顯得有些紮眼瞭。他是奉瞭福建路安撫使王爚和泉州團練使趙與鬱的命令,從莆田前來泉州的。
至於使命則是兩個,一是要求明軍從泉州府的晉江、同安、惠安三縣撤走,將地盤交還大宋——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到瞭狼嘴裡的肉,哪裡還有吐出來的道理?
但是福建路安撫使王爚卻不得不提出這樣辦不到的要求。因為大宋在北線正和唐軍交戰,爭奪淮東。淮西節度使夏貴也有背宋投唐的跡象。在這個時候,南宋朝廷根本不可能再和北明開戰。而且,大宋江南剛剛經歷瞭一場金融危機,現在還指望屈水鏡收拾殘局。這泉州三縣,暫時隻能讓大明占領瞭。不過,索回泉州三縣的態度,還是應該立即表明的。
第二個要求則是趙與鬱提出的,要向陳德興借船借錢,以用於南下追殺蒲壽庚、馬壽山!為瞭順利借到船隻錢財,趙與鬱還擅自做主,要把趙氏南宗在泉州三縣的所有土地、房產,包括南外宗正司在內。統統抵押給陳德興……
這個主,趙與鬱居然敢做!陳子龍初聽到這個消息,也是狠吃瞭一驚。趙與鬱不過是個泉州團練使,管轄泉州府、興化軍兩地的團練事宜。不算什麼顯貴高官。竟然不請示朝廷就要擅自向被朝廷視為叛逆的陳德興借船借錢,還拿出宗室的產業做抵押……他以為他是皇上啊!
不過轉念一想,他突然發現趙與鬱還真是個土皇上瞭!退到興化軍的泉勇,大部分都賣他的賬——人傢可是以皇傢貴胄之尊,口銜寶刀。頭頂盾牌,親自登城的!那可是一場真正的硬仗啊,就這樣硬著頭皮打贏瞭!打完這仗,泉勇就不再是群沒有見過血的書呆子和農民,而是真正的軍人瞭。
更重要的是,跟著他打進泉州的泉勇,誰不是狠狠搶瞭一票?他們誰不擁戴趙與鬱這個老大?便是各個營頭的管營,誰不想要個既能打硬仗,又能帶著大傢一塊發財的老大?
至於陳子龍本人,其實也矛盾的很。雖然金榜題名。靠一篇文章考一個錦繡前程出來是他打小的夢想。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麾下的一千精兵,是比文章詩詞更實在的本錢!
如今已經是亂世,唐宋元明四國爭霸,大宋國內還有十幾傢藩鎮。這局面比五代十國更紛亂瞭幾分——在五代十國那會兒,哪兒有手握刀把子的軍頭交瞭兵權去考進士的?
而且,趙與鬱已經親口允諾,隻要從陳德興那裡借到瞭船借到瞭錢,泉勇立馬擴軍!他陳子龍的營頭就能從一個擴充到兩個瞭。那可是兩千精兵啊!仿佛當今平章軍國事賈似道所倚仗的,也就是麾下的六千臺勇加上李庭芝的六千楚勇……
想到這裡。陳子龍忽然就是身子一抖——大宋朝的文官,什麼時候也要仗著私兵撐腰瞭?這種手握團練的文官和節度一方的鎮帥又有什麼不同?!
“陳將軍,陳將軍,咱們到瞭……”
陳子龍一怔。猛地抬頭,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瞭大隘門外。這座猶如宮門般高大的大門,正是原蒲壽庚府邸的大門。這座宅邸在蒲壽庚壞事後被沒入官府,入瞭南外宗正司,一直沒有發賣,也沒有安排人來居住。所以在幾日前的大亂中。這裡也沒有被破壞。
“這裡是……”陳子龍發現大隘門外立著幾個銀甲武士,顯然已經有人居住瞭。
“是明王殿下的行宮。”那軍官道。“陳將軍稍後片刻,待某去通稟大王。”
“有勞瞭……”陳子龍回答的時候眉頭微皺,自己明明是個文士,可是這個北明武官卻管自己叫將軍瞭……
……
“剛中先生,別來無恙啊!”
陳德興已經立在曾經屬於蒲壽庚的涼亭當中,滿臉笑意地看著來訪的陳子龍瞭。他和陳子龍原本就認識,陳子龍的太學裡面的名人,和陳德興的父親陳淮清又是友人。因此親切的稱呼對方為“剛中先生”。
“駙馬。”陳子龍拱瞭下手,也不和陳德興寒暄,就直接說明瞭來意。
“哦?”陳德興聽完陳子龍的話,緩緩在一張石凳上坐瞭下來,又從身邊服侍的楊婆兒手中取過茶盞,淺淺抿瞭一口,思索著道:“索回晉江、同安、惠安三縣想來也不是真的……如今大宋國勢日下,而吾大明如朝陽初升,誰傢興,誰傢亡已經世人皆知。賈似道不過在茍延殘喘,還敢問孤王要地盤?”
“……”
陳德興頓瞭一下,就將話題轉移到瞭趙與鬱借船借錢上來瞭。趙與鬱在泉州之亂中的表現,他已經聽說瞭。一個養尊處優的宗子,居然有這等本事——雖然仗打得有些糟糕,可誰第一回上戰場不出點洋相?而且趙與鬱在後面的表現,已經表明瞭他是可以成為大將的。如果趙傢皇帝不是把一票宗子當成高人一等的囚犯,而是早一點讓趙與鬱接觸軍事,沒準現在大宋就多出一個宗室名將瞭。
另外,在這次泉州之變中。以士大夫為骨幹的泉勇其實打得很不錯!方玉門的天道徒被他們壓著打,蒲壽庚的白番也不敢出城去打。雖然他們比不瞭馬木魯克,也不如弓騎近衛。但那都是全世界排得上號的職業精兵,泉勇不過是民兵的檔次,已經算是不錯瞭。
看來也不是士大夫無用,而是歷代大宋官傢不用士大夫的本事,專用士大夫的愚魯……一切的根源,還是趙傢的太祖、太宗折騰出瞭一整套把一國精英搞殘搞弱的體制,以維護他們趙傢的統治——宋明清三朝其實都是這個調調,不想著自強,隻想到把下面的人搞殘搞弱,以維護**王朝。結果**王朝都因為外力入侵而弱而亡。
而現在,各種捆住大宋精英的繩索,已經因為陳德興的蝴蝶效應被完全斬斷。不僅大宋的武人成瞭方鎮之帥,連大宋的士大夫文官也通過興辦團練變成瞭“武士”——隻是他們自己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和割據一方的方鎮之帥沒有什麼區別瞭。
而當大宋的文官、武將都開始變強以後,一個腦殘皇帝,手裡連一點嫡系武裝都沒有,還如何能駕馭局面?這大宋,很快就要碎成一地瞭!
“要借錢借船去追殺蒲壽庚、馬壽山?”陳德興笑瞭起來,“好啊,不想趙傢還有這等英雄,可惜瞭……趙傢大勢已去。”
他頓瞭一下,突然反問道:“剛中先生,趙與鬱可說過將來如何?”
“將來?”
“打完蒲壽庚和馬壽山後,趙與鬱準備到哪裡去?”
“這……”
趙與鬱沒有說,陳子龍也沒有問——事實上,這個問題在陳子龍看來也是無解的。趙傢天下還能維持多久?賈似道早就已經焦頭爛額,純粹是混吃等死瞭。就算他能應付得瞭李彥國,也肯定打不過陳德興。
大宋滅國,就是這幾年的事情瞭!
陳德興看著陳子龍,微微一笑:“剛中先生聽說過呂宋島嗎?”
“呂宋島?仿佛聽說過……”
陳德興道:“此島位於東南海上,距泉州越1400裡,不過風向、洋流不順,乘坐福船過去並不容易。要麼繞道,要麼等西北風起,可乘帆船泛海直達。據孤王所知,蒲壽庚、馬壽山所部,就是退往呂宋島去瞭。”
這是南洋艦隊剛剛送來的情報,蒲壽庚、馬壽山的船隊離開莆田港後,就有一艘南洋艦隊的三角帆槳艦一路尾隨,跟著他們到瞭呂宋島。今天清晨,這艘快船才返回泉州。
“若趙與鬱不嫌呂宋遙遠荒涼,孤王可以派船送他的大軍過去,等到破瞭蒲馬二賊,便讓他在呂宋建國吧。”
“在呂宋島建國!?”陳子龍一愣,難以置信地看著陳德興。這傢夥的思路,還真是奇特啊!他就不擔心趙與鬱在呂宋做大,將來再打回來復辟大宋?
陳德興卻笑道:“昔日周代殷商,武王封紂王之叔箕子於朝鮮,建東方君子國。如今孤王欲復周禮,如何不能封宋主之叔於呂宋建一個南方君子之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