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半夜之後就停瞭,早晨的陽光落下的時候,街道上本就不厚的積雪已經開始化開。酒館裡休業的牌子也摘瞭下來。
顧楠擦著吧臺,身上少見的沒有穿著服務生的衣服,而是一件普通的高領毛衣配著一件羽絨服。
她其實並不會覺得冬天冷,不過這個天氣隻穿著一件襯衫出門的話,難免會有些引人註目。
她準備擦完吧臺和酒杯之後就離開,至於行李,她隻帶著一個長盒子。
“鈴鈴。”酒館的門被推開,顧楠的眼睛看瞭過去,這個時候來客人確實是很少見的。
一個人拖著疲憊的身子走瞭進來,這個人顧楠倒是認識,就是前段時間來這喝過酒的那個中年警察。
中年人將自己的外套脫瞭下來,走向吧臺看到顧楠的樣子之後先是愣瞭一下,回頭看瞭看門外問道。
“現在營業嗎?”
畢竟顧楠是一副要外出的打扮。
“要什麼?”顧楠沒有說她正準備離開,而是照常招呼道。
這的生意本就不好,要是她再把上門的生意趕出去,身為酒館老板的老婆子估計能氣得把她的假消瞭。
“呼。”得知還在營業,中年人松瞭口氣,扯瞭扯自己脖子上的領帶,將衣服掛在吧臺前的椅子背上,坐瞭下來。
“老樣子,啤酒加冰。”
這個天氣喝冰的確實有些吃不消,他也不是什麼年輕人瞭,不過他現在確實需要給自己提點精神。
昨晚是大年夜,本該回傢陪老婆孩子的,結果正好趕上有個案子到瞭收網的關頭,隻好在外面忙瞭一個晚上,到瞭凌晨才算是把事情瞭結。
現在他是不好回傢的,大年夜都不回去過年,他現在回去一定會被傢裡那口子說死,所以還是先外面緩緩再回去的好。
“你的酒。”顧楠將酒倒好,推到瞭中年人的面前。
“多謝。”中年人謝著接過,喝瞭一口,冰涼的酒水有些難以下咽,卻也讓他的精神好瞭一些,看向吧臺裡的顧楠,隨口問道。
“過年都不回去啊?”
顧楠瞥瞭他一眼沒有解釋什麼,隻是說道。
“你不是也一樣。”
“哎。”中年人嘆瞭口氣,拿著酒杯點瞭點頭:“是啊,一樣。”
生活嘛,都是辛苦的。
又喝瞭兩口悶酒,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瞭一隻手機,撥弄瞭幾下,屏幕上出現瞭一個女孩的身影。
那是一段視頻,女孩正在彈琴,不是鋼琴而是古琴。琴音的節奏緊迫,激昂,帶著一股浩然之氣。
在古琴曲中很少見這種矛戈殺伐氣氛的曲目,所以這首曲目也總是能叫人一聽就認出來。
“廣陵散?”站在吧臺裡的顧楠像是被琴聲吸引瞭一些註意問道。
“是。”中年人笑著指著視頻裡的女孩,就像是每一個父親炫耀自己孩子的成就一樣,頗為自豪地說道。
“我女兒,學音樂的。”
但是說著,眼中又帶上瞭一些歉意,原本說好今年一起過年的,可他卻又沒回去。
這廣陵散算是女兒最喜歡的曲子,他突然想起女兒曾經和他說過的事。
正好也沒有什麼可以聊的,就回頭問向顧楠。
“你知道廣陵散的作者是誰嗎?”
顧楠擦著吧臺,遲疑瞭一下:“嵇康?”
她記得那個人似乎是叫做這個名字,曾經聽別人提起過幾次。
中年人笑著擺瞭擺手指,像是是十分瞭解地說道。
“不是嵇康,廣陵曲早有流傳,作者是誰早早就已經不可考證瞭。不過有傳聞說,是嵇康一日從學府中逃課外出遊玩,結果遇到瞭一個古人,是那古人傳授瞭他這曲子。”
其實他本來連嵇康是誰都不知道,這些都是他女兒同他說的。
中年人靠在椅子上,晃瞭晃手中的杯子,冰塊在淡黃色的啤酒中沉浮瞭一下。
“最後,這嵇康死之前不忘最後再彈上一遍這廣陵散,乃至於一曲絕響。”
這些他都是照搬瞭女兒的話的,他嘴上說的是嵇康,可實際上則是在心裡想著的卻是自己的女兒。
顧楠算是擦完瞭吧臺,聽著中年人自言自語,自己發笑瞭一下。
這曲子彈得確實是不錯的。
······
大魏初年。
“沙。”
地上的落葉被腳步踩下,發出細細的聲音,山野間,一個少年人走來。
這少年人穿著一身素色的長袍,看那長袍的樣式,應該是國學的學生。或許該說不愧是國學的學子,一身氣度翩然,配著這素色的長袍當真是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
他的神容俊逸,頭上綁著一個簡單的發髻。臉上帶著一絲淡笑,漫步在山野之間,望著溪水潺潺,甚得自在。
他的名字喚作嵇康,才是少年,就考入瞭許多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國學學府,可以說他正是大好的年華。
可到瞭國學之後,他卻總是不去上課,大多的時間都是停留在鄉野或是學府的書庫之中。
好友不解,問他為何。他總是說,他不是無心做學,他隻是無心入仕。
國學名為百傢,是意為歸納傳承百傢學說的意思,所以在國學之中的各處,立有無數百傢名士的石像。
儒傢、墨傢、法傢、道傢皆有,負手遠行的孔子,騎青牛出山的老子,然而嵇康總是會留心一座,學府山門前的不算是高大的那一座。
那座雕像刻的很好,她立在山門前佇著一根手杖,頭頂的鬥笠微微抬起,目光悠遠,像是望著遠處的漫漫長路。背後的書箱裡是無數的書本,有些沉重地壓著她的肩膀。
她就像是一個鮮活的人,長發垂在身後,就連石雕的衣擺都像是會無風自動。
在他看來,叫人向往的真正的生活和求學之路就應該是踏過千山萬水,記萬卷書文,像山門前的這個人一樣。
所以他常會駐足在那石像前,有時還會對著那石像自言自語幾句。
嵇康總是淡泊無欲,所以給人一種脫離瞭塵世的感覺。關於他,他的友人之間倒是有一個笑談。
有一次他在山林裡與人煮茶賞景,自得之時忘瞭回傢。
直到日落西山,路過瞭一個樵夫,那樵夫見到他,驚得還以為是見到瞭神仙。
這趣事被和他一同遊玩的人傳瞭出來後,他就有瞭一個外號,喚作嵇仙。
當然,這也隻是一件說笑的事情而已。
“滴答滴答。”
走在山路上的嵇康抬起頭,天空灰蒙,下起瞭小雨。
無奈地嘆瞭口氣:“天公不作美。”
而隨即,他又笑瞭一下,找個地方躲雨,賞這雨景倒也正好。
想著,山路上的人繼續向著山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