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命案

作者:月關 字數:3131

門外這一聲喊,把馬橋和鮑銀銀驚得如數九寒冬一瓢冰水當頭潑下,手足冰涼,呆若木雞。驚瞭剎那,鮑銀銀才顫聲道:“是我傢那死鬼回來瞭,他怎地回來瞭?怎麼現在就回來瞭?”

馬橋也慌瞭,壓低聲音,急急問道:“現在還來講這沒用的話語作甚,現在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門外那人敲著門,大聲道:“銀銀,開門吶,我是阿德!”

室內兩人亂作一團,墻上雖有一扇窗子,卻不寬,而且那是撐桿的窗子,間隙較小,那能容馬橋這樣人高馬大的漢子鉆出去,馬橋抓起衣衫,提起鞋子,匆匆跑到屏風後面,那兒有個馬桶,卻是解手的地方。

鮑銀銀急道:“這兒怎藏得人,萬一他要方便,豈不正撞見你?”

馬橋急道:“那該如何是好?”

鮑銀銀在室中飛快地一掃,正看見榻邊貼墻一組炕櫃,忙道:“牧,你藏在那後面。”

馬橋無暇多想,急忙藏到炕櫃後面,此時已屆深秋,諒那突然趕回來的鮑銀銀丈夫,不至於想夜半開窗,經過這裡,從而發現他的蹤跡。

“來瞭來瞭,是阿德麼?”

鮑銀銀見馬橋藏好瞭,急忙穿好睡袍,理瞭理頭發,假作睡意朦朧的模樣,迎到門口問道。

門外的男人大著舌頭道:“哈哈,是我啊,娘子,快快開門,為夫可想死你瞭。

鮑銀銀聽聲音確是自己丈夫,便拉開門閂,還沒等拉門,門就開瞭,一個黑影從外邊跌進來,鮑銀銀急忙伸手一攙,燈下看去,果然是自己丈夫吳廣德,吳廣德肩上搭瞭一個褡褳,喝得臉如豬肝,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鮑銀銀一見他喝得酪盯大醉,不禁揮手扇瞭扇酒氣,蹙眉問道:“阿德,你怎地這時回來,這時起”…坊門都關瞭,你怎進得來?你……,這是在哪兒喝得這般酩酊大醉?”

吳廣德乜著醉眼,捏瞭一把她的粉腮,嘿嘿笑道:“我……,我傍晚就進城啦,琢磨著來不及趕回坊裡,就……就在城門邊上的懷仁坊裡投瞭傢客棧,與……,與幾個一同回來的朋友飲……,飲酒……。”

吳廣德一邊說,一邊往屋裡走,腳下不穩,東倒西歪,到瞭榻邊,鮑銀銀一把沒拉住,他就重重地倒在瞭榻上,又伸手一拉,把鮑銀銀拖到懷裡,一邊恣意把玩著她胸前嫩肉,一邊道:“我們……正喝著酒,恰有有一戶人傢辦喜事兒,來坊裡接新娘子。嘿!我一瞧,認得,就是咱坊裡……,呃……坊裡的人傢,我……。我就辭瞭朋友,呢”…跟娶親的人傢一塊兒從……,從東坊門回來瞭。”

原來,這時節成親,都是晚上辦喜事的,故稱“昏禮”。後來的“婚禮”即由此而來。黃昏舉行婚禮,取其陰陽交替之意,如果娘傢和婆傢離得比較遠,又或者迎媳或送女的人傢大操大辦,那這“昏禮”一直辦到三更半夜也是有的。

我們看聊齋志異,裡面常有某書生三更半夜,在效野看見排場極大兩行燈籠火把,前邊吹吹打打,中間一乘小轎,一位郎君騎馬相隨的場面,那就是舉辦“昏禮”迎娶新娘子過門的情景。

吳廣德從大梁回來,緊趕慢趕進瞭洛陽城,眼看著這坊門就該關瞭,此時回傢已經來不及,他就趁旁邊的懷仁坊坊門還沒關閉的機會,與幾個一道兒回來的朋友尋瞭傢客棧住下,晚上縱情飲酒,等著明天回傢。

結果修文坊裡這戶人傢正好晚上成親,親傢就住在懷仁坊,在吳廣德所住的那傢小店旁邊。晚上成親,必須得在夜間行走於街市之上,因此這戶人傢已經事先向官府申報,請領瞭準予通行的證明,修文坊管東門的兩個坊丁也打點好瞭,在那兒候著迎親隊伍回來再關坊門。

因此吳廣德就跟著這支迎親隊伍一塊兒回瞭修文坊。鮑銀銀根本沒有想到坊門都已經關瞭,自己丈夫還能回來,這才被他把馬橋堵在屋裡。好在這吳廣德喝得酪酣大醉,看這情形倒不虞泄瞭奸情,鮑銀銀安心不少。

吳廣德挪瞭下身子,呼道:“好渴,娘子,打杯水來。”

鮑銀銀應瞭一聲,掙脫他的懷抱,去倒瞭杯水來,吳廣德閉著雙眼,迷迷糊糊的解瞭腰間護身的配刀,往枕旁一丟,肩上搭著的褡褳嫌絡人,也解下放到一邊,裡邊有些做生意賺來的金銀錠子,因為一頭垂在榻邊,沉甸甸的,一松手就滑落地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吳廣德大醉之後已然有瞭睡意,等鮑銀銀拿瞭水回來,吳廣德“咕咚咚”灌瞭個飽兒,打一個酒氣熏人的嗝兒,酣聲即起來。

“夫君,阿德?”

鮑銀銀試探著喚瞭他一聲,又輕輕推瞭推他,見他毫無反應,這才輕步走向櫃後,向馬橋招瞭招手,向外使瞭一個眼色。

馬橋探頭向外看瞭一眼,見那從大梁回來的商賈吳廣德已呼呼大睡,連忙躡手躡腳地走出來,站在屏風後面急急穿戴起來,鮑銀銀也不敢作聲,隻是幫著他匆匆穿戴,兩個人好似演默劇似的。

馬橋穿戴已畢,圾上靴子,正要逃出房去,忽然覺得還差瞭點兒什麼,猛然醒起方才匆忙摟瞭衣服鞋子逃到櫃後,頭上的帳頭竟然忘瞭拿。

馬橋四下一望,不禁嚇瞭一跳,他的噗頭就在枕邊,正被吳廣德的腰刀壓住,幸好吳廣德喝得大醉回來,否則自己必定被他發現無疑瞭。

馬橋趕緊指指吳廣德枕邊帳頭,鮑銀銀扭頭看瞭一眼,有些害怕又有些緊張,她遲疑地看著馬橋,馬橋惱瞭,作勢跺瞭跺腳,又向吳廣德使勁努瞭努嘴兒,狠狠瞪瞭鮑銀銀一眼。

鮑銀銀猶豫片刻,把牙一咬,就轉身走去,她輕輕從吳廣德身邊抓起那口腰刀,又飛快地跑回馬橋身邊,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小聲道:“這樣成麼?他回來,可是有歷裡成親人傢看到的,你把他殺瞭,如何不驚動官府?真要殺他,莫不如等他來年開春再赴大梁的時候動手,半道殺瞭,野地裡一埋,人不知鬼不覺,等個一年半載,奴傢向官府報個失蹤,再與你做個真正夫妻。”

馬橋見她捧刀回來,心中已是奇怪,不知她把刀拿來做什麼,再聽瞭她的這番話,不覺怵然一驚,他盯著這個剛剛還與自己歡好過的女人,仿佛才認識她似的。他癡迷於這個婦人的媚,卻不知她的心這麼毒。一夜夫妻百日恩吶,她怎麼就狠得下心?

鮑銀銀見他盯著自己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還以為他心中不悅,忙小聲解釋道:“冤傢,人傢哪裡是不肯從你,隻是擔心你做得不幹凈,官府查問起來,終究是個麻煩。你若有妥當辦法,人傢便與你現在就解決瞭這個厭物又怎的?”

馬橋再也忍不住心頭怒氣,伸手一推鮑銀銀,大步走過去,抓起他的帳頭轉身就走,鮑銀銀這才明白他的意恩,不由“啊”瞭一聲,羞得滿面通紅。馬橋對這蛇蠍婦人已是厭憎之極,寒著臉也不說話,舉步就往外走。

鮑銀銀瞧他臉色,心中惶恐,連忙上前拉住他,低聲下氣地解釋道:“是奴傢誤會瞭,橋郎切勿生氣……。”

馬橋低聲罵道:“豬狗心腸,什麼東西!”把臂一振,甩脫瞭鮑銀銀,舉步就往外走,鮑銀銀穿著佈襪,地板上立足不穩,哎呀一聲便向後倒去,馬橋理也不理,推門便走。

那裝金銀鎳子的褡褳落在地上,鮑銀銀往後一摔,後腦勺正磕在金鎳子上,鮮血灑歸,頓時就摔得昏迷不醒瞭。馬橋已然離去,毫未察覺,吳廣德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竟也絲毫不知。

次日天明,因為馬橋今日不用當值,不用起那麼早,故而睡到太陽高升才遲遲起來。馬橋洗漱已畢,穿戴停當,慢悠悠地出瞭傢門,就見街坊鄰居腳步匆匆,都往一個方向趕去,心中不覺詫異,正想拉住個人問問出瞭什麼事情,就見蘇坊正匆匆忙忙跑來。

馬橋趕緊迎上去道:“坊正,這是出瞭什麼事瞭,大傢都急匆匆去看什麼呢?”

蘇坊正跺腳道:“晦氣呀,真是晦氣!咱們坊裡近日來連連出事,真是招瞭邪祟瞭,老夫得趕緊找個道人來做做驅邪法事才成。”說完就急匆匆過去瞭。

馬橋聽得目瞪口呆,正想隨著人群追上去看看,又見江旭寧也急匆匆跑來,忙上前攔住她道:“小寧,你不做你的生意,這是看什麼熱鬧去,咱們坊裡頭鬧鬼瞭麼?”

江旭寧見是馬橋,便站住腳步,道:“可不得瞭,昨兒咱們坊裡的行商吳廣德酒醉回來,也不知怎地,竟然失手打死瞭娘子,今兒一早酒醉醒來方才發覺,他那娘子屍骨已寒,救不得瞭。如今事情張揚開來,鮑傢上門,又哭又鬧,官府裡也來瞭人,要抓他歸案呢。”

“啊?!”

馬橋一聽,頓時怔立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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