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為你不成佛

作者:月關 字數:4287

來俊臣無奈,隻好說道:“既然如此,薛師,請!”

薛懷義站起來,走出房門,對一眾弟子大聲說道:“灑傢方才跟老來商量瞭一下,十七雖然是受人冤枉的,可是畢竟有瞭罪名在身。灑傢若就此把他帶走,嫌疑未去,必然耽誤瞭他的前程。不如先叫老來替十七洗脫瞭罪名,再堂堂正正走出這推事院,你們若惦記自己兄弟,就先隨為師去看看他吧。”

來俊臣站在薛懷義旁邊,笑微微的也不言語,隻是悄悄向聞訊趕來的衛遂忠不停地遞著眼色,衛遂忠一開始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待薛懷義說到一半兒,他就明白過來,立即轉身匆匆離去。

來俊臣等薛懷義說完,笑得一團和氣地道:“薛師,這邊請!”

一群光頭和尚簇擁著薛懷義耀武揚威,來俊臣這位主人倒像是一個陪客,他們離開來俊臣的簽押房,便往後廂監獄區走去。來俊臣四平八穩地走著,不時還向薛懷義介紹自己這推事院的佈局,瞧那模樣,這薛懷義儼然就是朝廷差派的“錄囚”欽差。

衛遂忠風風火火地趕到西廂那片臨時監獄區,急急叫人打開牢門,上一次他都沒有仔細看過,這時一瞧,牢房裡的環境還不錯,不禁松瞭口氣,立即喚瞭一群人來,打掃房間的、釘鐵鍥環的,給楊帆松綁的,去取鐐銬的,好一通忙碌。

等這邊在墻上和地面上都釘好瞭鐵鍥鋼環,就有人取瞭那平時本來專門把人吊在空中用刑時才用的長鏈鐐銬。銬住楊帆的手腳,這一來楊帆倒比綁在柱子上舒服瞭一些,也能在小范圍內活動甚至躺下休息,隻是他無論往哪個方向,活動范圍都很有限。

這時衛遂忠才叫人把楊帆身上的牛筋也解瞭下來,兩個獄囚帶著一副榻具進來,剛剛在地上放好。來俊臣便領著薛懷義走進瞭院落。獄卒們的這些古怪舉動,一開始把楊帆弄得莫名其妙,直到他看見薛懷義領著一班和尚進來。這才恍然大悟。

“十七!”

眾師兄弟一擁而上,來俊臣咳嗽一聲,對薛懷義道:“薛師。楊帆畢竟有罪名在身,不能予他更多方便瞭,這刑具還是必要的,薛師可不要心疼徒弟,叫俊臣為難啊!”

薛懷義被來俊臣先堵瞭嘴,想瞭想卻也沒有反對,隻是冷哼一聲,分開眾弟子,走到楊帆面前,大聲問道:“十七。你告訴為師,你可參與瞭謀反?”

楊帆搖搖頭道:“弟子沒有!”

薛懷義一拍他的肩膀,大聲道:“好!有你這句話,為師就有瞭底氣!誰想平白無故的欺負咱白馬寺的人,那都不成……。嗯?你怎麼瞭?”

薛懷義說到一半,忽見楊帆露出痛苦神色,不由一怔。衛遂忠在一旁目露兇光,向楊帆目露威脅之意,楊帆哪肯理他,這個難得的機會他若再不抓住。那就必死無疑瞭。

楊帆道:“師父,弟子原本被綁在柱上,綁瞭一天一夜,繩索勒進肌膚,手腳肩背都勒破瞭。”

“什麼?”

弘六一聽,上前一把撕開楊帆的衣裳,那牛筋勒處早就勒破瞭,淤腫一片,青中透紅,因為是牛筋透過衣服把肌肉勒破的,傷口比較鈍,傷的不深,面積卻大,一眼看去,血肉模糊,看來怵目驚心。

一眾徒弟破口大罵起來,薛懷義大吼一聲,一下子壓過瞭眾人的聲音:“他娘的,不是說善待我的徒兒麼,這是怎麼回事?”

“這……這……”

來俊臣很是尷尬,衛遂忠急忙上前,說道:“薛師息怒,楊帆自打入瞭我推事院,不曾挨過一板子,這可是實情,薛師不信可以問他,也可以驗看他身上傷勢。至於這傷口,那是抓他回來時,擔心他掙脫逃跑,綁縛過緊造成的。說起來,捆綁他的人還是羽林衛的將士,與我禦史臺無關……”

衛遂忠巧言如簧,把事兒推得一幹二凈,不過他說未對楊帆用刑,倒也是實情,真要檢查下來,挺能迷惑人心。隻是他還沒有說完,楊帆就打斷瞭他的話,沉聲道:“師父,今天怕是你我最後一面瞭!”

此言一出,眾和尚都不吵瞭,弘一奇道:“十七,你胡說什麼,你不是說並未參與謀反麼?”

楊帆道:“大師兄,十七不曾參與謀反,是實!十七將死在這推事院,也是事實!”他把手一抬,鐵鏈嘩啦一響,指著衛遂忠道:“今晨查房點囚,我隔壁牢房關押的朱彬暴卒。就是此人負責查點囚犯的,他隨後查到我的牢房,目露兇光……”

衛遂忠剛要解釋,楊帆搶著說道:“楊帆雖然年歲不大,這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卻也見過許多瞭,他是否目蘊殺機,我絕不會看錯!”

衛遂忠笑起來,連聲道:“荒唐!真是荒唐!本官是管理制獄的,對囚犯還能有好臉色不成?你看看我身邊這些人,哪個不是兇神惡煞的!楊帆,你是犯人,又不是衛某人的朋友,我查點到你的囚房,難道還要面帶微笑殷勤客套一番麼!”

眾和尚往衛遂忠身邊看去,果見那獄卒執役一個個陰沉著臉色,仿佛別人欠瞭他們八百吊錢,像張立雷那樣的人更似一個屠夫,臉上雖無表情,卻是殺氣騰騰。

來俊臣連連搖頭,嗟嘆道:“薛師啊,你這位弟子膽子疑心病也太重瞭,這班人本就一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德性,今兒也就是薛師你來瞭,他們的模樣還算中看,換作平時……,嘿!衛遂忠跟楊帆無冤無仇的,有什麼理由想殺他呢?”

薛懷義看看楊帆,又看看衛遂忠。仰天打個哈哈,對楊帆道:“十七啊,我看你是受瞭驚嚇,開始胡言亂語瞭。你放心,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門。老來也知道你是受瞭冤屈,會替你洗脫罪名。釋你出獄的。你且放心待在這兒。”

楊帆急瞭,振聲道:“師父!”

薛懷義道:“好啦好啦!你的話,我聽見瞭。你這麼多的師兄弟,也都聽見瞭。來中丞和在場的這些官員、執役、獄卒,全都聽見瞭。如果一個謀反嫌犯。說他會死在禦使臺,結果他就真死在禦使臺瞭,弘一啊,你說這算什麼事兒?”

弘一把胸脯兒一挺,道:“那還有說,肯定是有人成心跟我們白馬寺作對!”

薛懷義抬腿就是一腳,叱罵道:“你個豬腦袋!”

薛懷義憤憤地轉向弘六,問道:“弘六,你說!”

弘六馬上變聲變色地道:“如果十七真的死瞭,那肯定是殺人滅口啊!禦使臺裡肯定有叛黨的同謀啊!來中丞說過要照顧十七的。十七還能死在禦使臺,這兇手的官兒一定不小啊!師父啊,你可得馬上稟報皇帝,這禦使臺靠不住,裡邊有大魚。得查!得往死裡查!”

薛懷義點點頭,微笑道:“那是自然!灑傢對皇帝忠心耿耿,一旦發現這種事情,豈能不查!十七說的姓衛的,你給我記住他的名字,十七真出瞭事。第一個就查他!”

衛遂忠的臉色不自然起來,薛懷義又對笑容有些僵硬的來俊臣道:“老來啊,你看我徒兒身上這傷……”

來俊臣幹咳兩聲道:“自會使人敷藥裹紮!”

薛懷義道:“好,那灑傢就不打擾瞭,咱們走!”

薛懷義又回頭看瞭楊帆一眼,掉頭向外走去。來俊臣亦步亦趨地把薛懷義送出推事院,到瞭門前,薛懷義突然站住腳步轉向來俊臣,來俊臣連忙上前一步,問道:“薛師?”

薛懷義把手抬起來往來俊臣肩膀上一搭,又向自己懷裡一拉,兩個人就很親近地靠在瞭一起,薛懷義在來俊臣耳旁嘿嘿地冷笑瞭兩聲,低聲說道:“老來,咱們兩個當初都是坊裡混的,都是一路人,你的那套把戲,我心裡清楚。”

來俊臣連忙一掙,說道:“薛師,你誤……”

薛懷義大手一緊,又把他拉回來,森然道:“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薛某人活著,要的就是這張面皮,十七要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你這推事院裡,你就是扒我薛某人的臉皮,你要是讓我薛某人沒臉皮,那我就不要臉皮瞭!到時候……”

薛懷義在來俊臣的後背上重重地拍瞭兩下,放開他的身子,大聲道:“老來啊,灑傢告辭瞭!”

薛懷義揚長而去,一串囂張的笑聲傳到來俊臣耳朵裡,來俊臣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

小蠻心思極為縝密,一濁道人既說她不便露面,免得貽人口實,她隨到推事院不遠就停瞭下來,牽著馬避進路旁一條巷弄裡等著,等到推事院那班人回瞭衙門,她才匆匆迎出來,一見薛懷義兩手空空,並未把楊帆帶出來,心就有些慌瞭。

“薛師!”

薛懷義看到她,舉手止住瞭弟子們,獨自一人向前,把小蠻拉到一邊,低聲道:“徒弟媳婦,不是灑傢不肯幫忙,隻是十七這樁案子事涉謀反,連皇帝都知道瞭,我不能就這麼把他帶出來,否則皇帝一句話,他還得進去,那時灑傢也不好出面瞭。”

小蠻臉色一白,惶然道:“師父……”

薛懷義道:“你放心,十七現在沒事。灑傢已經給來俊臣摞下瞭狠話,諒他也不敢暗動手腳。不過……”

薛懷義把楊帆說的那番話對小蠻又說瞭一遍,道:“十七膽大心細,一身本領,要說他是嚇破瞭膽,疑神疑鬼的,灑傢頭一個不信。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這裡面就大有文章瞭。就怕那來俊臣羅織許多偽證,到時候鐵證如山,皇帝若是下旨殺他,灑傢也救他不得。你不要急,且回傢去等我消息,灑傢再想想辦法。”

小蠻連忙襝衽施禮道:“多謝師父!”

薛懷義沒把人撈出來,覺得顏面無光,隻是擺瞭擺手,便沉著臉色走開瞭。小蠻瞧他臉色,心中一沉,暗道:“這薛和尚這般神色,事情定是比他說的還要嚴重百倍!如果連他都沒有辦法,那郎君豈不是死定瞭?”

小蠻牽著馬站在路邊,眼看著薛懷義一群人策馬遠去,一顆心茫茫然如懸半空,沒著沒落的。忽然,她也翻身上馬,疾馳而去:“薛懷義這尊大菩薩不行,那就去求遍滿天神佛,一定得把郎君救出來!”

小蠻現在是真急瞭,也幸虧楊帆入仕雖晚,卻奇跡般地結交瞭很多大人物。如梁王武三思、太平公主李令月,既然楊帆成親時他們能那般重視,一定有些不同尋常的關系,不管求他們有沒有用,小蠻現在都要試試。

小蠻相信上官待制一定也在想方設法搭救郎君,可惜上官婉兒深居內宮,無法見面。她不能坐等婉兒出手,更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上官婉兒身上,她現在是見廟就拜,見佛就燒香,已經有點急病亂投醫的模樣瞭。

小蠻自幼就按照宮廷女侍衛的標準被教養著,是皇權的維護者、是“秩序”的維護者,她想救楊帆,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但是自始至終她都不曾有過反抗的念頭。她的一切想法、一切思路,都是在皇權秩序下如何救出丈夫。

不同的教育、不同的經歷、不同的人生,人的想法就會截然不同。

如果說,這麼多年來,小蠻一直就是一個秩序的維護者,那麼,天愛奴呢?

天愛奴正在抄經。

凈心庵住持禪房裡,司禮卿裴宣禮的夫人嶽氏又跑來向定性師太哭訴瞭,凈蓮小尼依舊坐在一邊,懸腕持毫,心無旁騖地抄著金剛經,這部經她已經抄瞭八十遍,現在正抄第八十一遍。

她一邊抄經,一邊默誦經文,漸漸有瞭些不同尋常的感覺。她覺得她已經明心見性、五蘊皆空、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佛就是我,我就是佛瞭!她已經瞭悟佛經的真諦!

嶽夫人哭訴道:“師太,我那夫君這回恐怕是坐實瞭罪名瞭,他們為我夫君羅織瞭好多罪名,現在又抓瞭一個什麼羽林郎將叫楊帆的,說是受冬官尚書李遊道收買,我那夫君就是居中聯絡之人。天吶,我傢夫君幾時與此人有過勾連!”

凈蓮小尼懸筆紙上,沾沾自喜:“這感覺就是頓悟吧,其實我挺有慧根的。”

“楊帆”二字入耳,她的筆尖應聲一沉,在剛剛寫好的金剛經上染下一團墨跡。

剛剛頓悟成佛的凈蓮小尼眸波一冷,要化身阿修羅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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