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江縣城的城墻並不高,低矮的城墻,一些夯土處已經出現瞭裂縫,一段段城墻上長滿瞭雜草,持著梭槍竹箭的壯丁在城頭上跑來跑去,神色十分緊張。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放眼望去,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如滿天繁星。城墻下燃著幾大堆篝火,還有人不斷拖來整棵砍下的大樹充作木材投進火堆,火苗子幾乎竄到城頭那麼高,熱力更是烘得城頭一大片地方無法站人。
城上城下,一片通明。
兩峒三溪十九寨的苗人對楊帆是完全相信的。苗人性情直爽,他們一旦相信瞭一個朋友,就絕不會輕易懷疑朋友的用心。他們相信棵蠻族長,所以對這位族長贈送狼牙項鏈的楊帆便也深信不疑。
那項鏈並不是落在誰手裡都能成為信物的,棵蠻族長在把它送人之前,早在上面鐫刻瞭一些外人看不懂的暗記,這些暗記與謝蠻族的一些暗記是相通的,隻有他們精通本族文字的巫師或酋長才能看明白那些暗記,從而確認持有者是否就是被贈予者。
楊帆確是被贈予者,所以他的為人就值得信任。
可是自從城頭喊話,叫他們暫停攻城,必會給予他們一個交待開始,已經隔瞭很長時間瞭,城上再沒有別的表示,也始終不見楊帆出現,城下的人開始沉不住氣瞭。
他們與楊帆原來商定的是打進城去,趁亂襲擾一番,制造足夠的聲勢,然後天明前撤離,接下來的事交給楊帆。如今的變故並不是楊帆事先與他們約定的,楊帆又始終沒有出現。眾頭領不禁生疑:“這真的是出自於楊帆的主張還是宋傢的詭計,他們意圖拖延到天明麼?”
幾位峒主、溪主和寨主聚在一起研究瞭一下,大部分人都決定不再等瞭,如果城上沒有進一步表示,那就繼續攻城。
其中尤以胡菲姑娘的父親態度最為激烈,他傢裡四個兒子,就這麼一個姑娘,一個傢庭兒子多瞭,女兒便成瞭心肝寶貝。女兒被抓進城去,落在那些禽獸兵手中,如果不及時救出來,天知道她會遭遇多麼難以想像的悲慘下場,作為父親。真比誰都著急。
他帶來的兩個兒子,也就是胡菲姑娘的兩位兄長,也是手持苗刀,殺氣騰騰,不斷蠱惑各位頭人贊成他老爹的意見。
主持會議的兩峒峒主也沉不住氣瞭,他把一根用來撥弄火堆的木棍一撅兩斷,厲聲道:“不理會他們瞭。攻城!”
號令一下,城下的吶喊廝殺聲便此起彼伏地響起來,在靜謐的夜空下格外清晰。
黑壓壓的夜色中,一具具簡易雲梯被抬瞭出來。等趕到城下時,已被火堆照得清清楚楚。他們有意利用巨大的火堆所產生的向上翻騰的熱浪,使得此處城頭無法站人,並選擇這些地方用以攀登。但他們的動作也就因此容易被人看見瞭。
城下,一枝枝竹箭向城上飛去。城上的人也後退瞭一段距離,避開洶湧的熱浪,將一枝枝竹箭拋射下來。
箭雨潑下來的時候,攻城的勇士已經舉起瞭藤盾,這種竹箭輕飄飄的穿透力不強,全憑上面淬煉的毒藥傷人,藤盾完全擋得住。
宋楚夢穿著一身藤甲,緊張地守在城上,城池一旦攻破,損失的可是他宋傢的財產和安全,宋傢有幾位長輩都住在城裡,尤其是宋傢老祖宗為瞭治病也搬來瞭此處,雖然攻城的謝蠻口口聲聲隻誅狗欽差,可誰知他們一旦攻進城來,會不會失去控制。
自從他轉達瞭楊帆的意思之後,攻城停止瞭,宋楚夢心中很是松瞭口氣,可是左等右等不見楊帆趕來,眼見安撫無效,謝蠻又要攻城,宋楚夢的心都揪瞭起來。
就在這時,一群人從運兵道飛也似的沖上城頭,二話不說就把手中提著的東西擲下瞭城墻。
“嗵嗵嗵!”
數十顆圓乎乎的東西摔到城墻下,骨嚕嚕地滾出好遠,城下的謝蠻勇士隻道城上拋下瞭什麼厲害的秘密武器,急忙舉盾戒備,可是半晌也沒發生什麼事,他們稍稍移開藤盾定睛望去,熊熊火光下才看清城頭擲下的是一顆顆人頭。
謝蠻武士有些發怔,他們還沒有攻上城去,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人被俘虜,也沒有屍體遺在城頭,那這人頭是哪兒來的?
“女兒啊!菲菲!我的菲菲!”
老胡最先反應過來,老淚縱橫地扔瞭盾牌,撲上前去撿起瞭一顆人頭,老胡捧頭在手就著火光一看,是個滿臉暗瘡的一個男人,老胡順手把人頭一扔,再撿起一顆,這人一口的黃板牙,牙縫裡還塞著一片菜葉,也不是!
胡菲的兩個哥哥也瘋瞭,丟瞭刀槍撲上去逐顆地認著人頭,認瞭一會兒,胡老大突然反應過來,叫道:“不對呀,咱們寨子裡被帶走的人不是阿婭(女孩)就是得茍(兒童),這些人頭怎麼都是成年的漢子,而且……一個也不認識啊。”
胡老二一聽用力拍瞭一下腦袋,附和道:“對啊!阿爹,此事必有蹊蹺!”
老胡回過味兒來,仰頭向城上看去。
就在此時,城頭打出瞭無數的燈籠火把,本來城頭就被巨大的篝火堆照的通明,隻是篝火燃燒的地方熱浪上沖,實在站不住人,上面的人隻能在熱浪噴湧不到的地方露面,那裡光線要暗一些,這回城頭也打起火把便亮如白晝瞭。
“城下的謝蠻兄弟們,本官是欽差楊帆!”
一個清朗悠揚的聲音在城頭響起,城下的謝蠻勇士紛紛抬頭看去,就見一人立在城墻上,被數枝火把照耀著,未等城下騷亂再起,那聲音又趕緊道:“我這個欽差,並不是你們要殺的那個欽差,你們要殺的那個人,在這裡!”
畢竟知道他是棵蠻所信任的朋友。並且與謝蠻有密約的僅限於幾位首領,普通的謝蠻並不知道他的身分,他若不趕快說明,怕是要替劉光業被人問候無數聲祖宗,再伴以瓢潑大雨般的冷箭瞭。
楊帆用手一指,劉光業便被人押上瞭城頭,站在城墻上,五花大綁。也幸虧他是五花大綁的,那些弓箭手乍見如此情景。曉得必有變故,便凝而不發瞭。
可是那些傢中有女子被劉光業帶去的土兵奸污的,傢中有財物被他們擄奪的、房屋被他們焚毀的、因為拒絕交出與他們親如一傢的流人或者抵抗擄奪奸淫而被殺死親人的,卻是兩眼赤紅,恨不得立刻撲上城頭。把劉光業活活咬死。
總算各部頭人一見這般情形,曉得變故是因楊帆而起,急忙約束著部下,才沒有發生人如蟻附、前赴後繼,隻為一個爺們的壯觀景象。
楊帆也清楚此時此刻不能按部就班地打官腔,得特事特辦,具體的事情得等城下謝蠻的情緒安定下來再說。因此馬上提高聲音又道:“劉光業在蠻州的所作所為,朝廷已經知道瞭。此人秉天子旨意而來,悖天子旨意行事,罪大惡極。理當誅殺!”
劉光業被反綁雙手,嘴裡塞瞭兩個核桃,撐得根本合不攏嘴也說不瞭話,隻能用無限怨毒的目光瞪著楊帆。
楊帆轉身看向劉光業。戟指喝道:“劉光業,以你所作所為。立殺、決殺、不可留!本欽差奉天子令諭,斬殺罪臣劉光業,動手!”
劉光業的瞳孔驀地放大,他口不能言,眼中卻分明問出瞭他最想說的一句話:“你敢?你真的敢!”
回答他的是一口雪亮的鋼刀,鋼刀一揮,一腔子熱血便“噗”地一聲噴上半空,一顆人頭摔到城下的泥地上。
一個大膽的謝蠻勇士跑到城下拾起那顆人頭,又一溜煙兒跑到一個火堆前,很多人圍過去看,片刻功夫就辨明瞭劉光業的正身。
劉光業去各傢寨子裡作威作福、燒殺掠奪時都是親自帶隊,但凡見過他的人,又有誰能忘得瞭這個大仇人。
城頭,左右挾著劉光業無頭死屍的士兵被他腔子裡噴出來的血糊瞭一頭一臉。楊帆稍一擺手,二人便用力一推,無頭死屍栽下城墻,“嗵”地一聲沉重落地。
城頭上,宋楚夢呆若木雞。
楊帆剛上城頭時,因為有他解圍瞭,宋楚夢還由衷地感到欣喜,現在真是被嚇呆瞭。
他倒不是心疼劉光業,如果能殺,他也早把劉光業幹掉瞭。隻是,一位朝廷大員、一方天子欽差,楊帆說幹掉就幹掉瞭,居然一點都不猶豫,這可真把宋楚夢嚇著瞭。如果他知道楊帆在姚州還幹掉瞭一位欽差,乃是一位殺欽差專業戶,隻怕更要嚇得魂不附體瞭。
不錯,聖旨上的確是授予楊帆臨機專斷之權,可是自古以來,享有這種特權的欽差並不少,然而除非皇帝事先就已經授意他要去幹掉誰,奉旨欽差很少會擅自誅殺大臣。
皇帝授予你這種特權,其象征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你今天依此特權斬瞭大臣,那沒問題,改天朝堂上變瞭風向,這也未必就不能成為別人攻訐你專權濫權的依據。可是楊帆……他真的毫不猶豫。
宋楚夢還在發愣,宋萬遊畏畏縮縮地湊到他的面前,低聲道:“叔父,咱們的人……也被押上城墻瞭。”
“呃?”
宋楚夢如夢初醒,扭頭一看,就見每兩名禁軍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土兵,又把近一百名宋氏土兵推到瞭城墻上,密密匝匝地站滿瞭整整一面城墻,仿佛那面城墻陡然間又加高瞭一層。。
一時間,城下上萬的謝蠻勇士也不禁摒住瞭呼吸……
p:一晃進入下旬瞭,諸位書友,訂閱月票、今天的推薦票,還請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