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溫泉湯監的薛湯丞提著一隻錫酒壺,就著那細細的鶴頸似的壺嘴兒抿一口劍南燒,又用筷子點一點滋滋冒油的咸鴨黃兒,唆溜一下,眉開眼笑。他的面前站著三個青衫,一個個都挽著袖子,青衫下擺掖在腰帶裡,頭戴青佈幞頭,一臉的苦大仇深。
薛湯丞閉著眼睛美瞭一會兒,才睜開眼睛,不耐煩地瞪瞭他們一眼,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說道:“一個個擺個苦瓜臉給誰看,有什麼事兒,說吧!”
徐錄事苦喪著臉道:“薛湯丞,您是咱這龍門湯監裡資格最老的人,除瞭監正大人,屬您職權最高,這事兒,也就隻能請您給大傢作主瞭。”
薛湯丞乜著他沒說話,徐錄事吞瞭口唾沫,小聲道:“昨兒晚上,我瞧見……我瞧見咱們楊湯監上山泡溫泉去瞭。去的……去的是梁王殿下的配殿。”
薛湯丞咂巴咂巴嘴兒,又向下一個點點頭:“你呢,什麼事兒?”
這一位是蘇掌固,蘇掌固拾起袖子,擦瞭擦額頭的汗水,囁嚅地道:“薛湯丞,昨兒個……菜園裡又少瞭點東西。”
薛湯丞眼皮一抬、一抹,慢條斯理地道:“又少瞭什麼呀?”
蘇掌固馬上屈指數瞭起來:“小人一早發現,韭菜少瞭半畦,薺菜少瞭一壟,波菜至少三十棵,豇豆和茄子若幹。已成熟的西瓜兩隻,前天數著熟透瞭的金桃有二十一隻,今兒早上再數剩下隻十六個瞭。”
蘇掌固哭喪著臉道:“湯丞,咱們千防萬防,就連馬廊裡那幾隻避馬瘟都休想偷到一隻桃子,昨兒一晚就少瞭五隻。這……這可都是給皇帝嘗鮮的呀,連王爺們都無福消受呢。”
“咳!”
薛湯丞捂著嘴咳嗽一聲,慢吞吞地說道:“自從咱們這位新任湯監上任,對兄弟們照顧有加。唔……,這劍南燒春,你們也得瞭幾壇。好喝吧?這樣的名酒。說實話,要不是湯監賞賜,咱們自己可不舍得買,是吧?”
面前幾個人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點點頭。
薛湯丞又道:“你看,楊湯監傢裡的那個胖廚子,手藝那叫一個好。自打吃瞭他做的飯菜,以前咱們自己做的那些……簡直就是豬食。如今,楊湯監沒吃獨食吧,每天做飯都給咱們捎瞭份子。”
“昂……”
幾個手下隱約有點明白瞭。
薛湯丞繼續耐心引導:“今兒一大早,小四他們哥幾個冒著大雪給皇宮裡送菜,楊湯監給瞭賞錢吧?換作以前。這就是你該幹的差事,凍死活該,誰給你賞錢吶?”
薛湯丞又抿瞭口酒:“所以說……,楊湯監體恤兄弟們,兄弟們也得好好幹,不能讓楊湯監太操心,你們說是吧!所以這事呢……”
薛湯丞斟酌地道:“要說偷,估摸著就是被那幾隻避馬瘟給偷瞭。那幾個小傢夥。猴精猴精的,以後對它們得看緊些。晚上要鎖好嘍,啊?這回這事兒,就別叫湯監知道瞭,免得楊湯監跟著費心,你們這嘴一個個的都嚴實點兒,知道麼?”
“哦……”
徐錄事和蘇掌固茫茫然地轉過身,出瞭薛湯丞的房間,站在白茫茫一片雪地中,一時都忘瞭自己究竟幹嘛來瞭。
薛湯丞打發瞭他們出去,長長籲瞭口氣,剛剛拿起筷子,想再唆溜一口鴨蛋黃兒,忽然看見桌前還杵著一位,把他嚇瞭一跳:“劉瑞,你在這兒幹什麼?”
劉瑞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聽瞭薛湯丞的話,他咧瞭咧嘴,想笑,沒敢:“湯丞,小的有事稟報,可……可還沒來得及說呢。”
薛湯丞松瞭口氣,道:“哦,你有什麼事?”
劉瑞道:“楊湯監……”
薛湯丞臉色一緊,趕忙站起來問道:“楊湯監又怎麼瞭?”
劉瑞幹笑道:“楊湯監的娘子和孩子……上山瞭……”
薛湯丞一個踉蹌:“到瞭哪裡瞭?”
劉瑞訕訕地道:“已經上山瞭,現在楊湯監大概正給他們安排住處吧。”
“你個倒黴孩子,你怎麼不早說!”
薛湯丞急瞭,沖過去摟著劉瑞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喝道:“滾!滾出去!”
劉瑞抱頭鼠竄,薛湯丞嘆氣道:“梁王難得上一趟山,你用他的配殿洗溫泉也就罷瞭。偷菜呢……偷兩棵菜我也隻當沒看著,可那金桃樹就這麼一棵,祖宗似的侍弄著才結瞭幾個果,上元節時還要獻與天子和太子、眾王爺分食的,你再來這麼兩次我們可就沒法向上面交待瞭。現在……你連傢裡人都帶來瞭,這可如何是好?”
薛湯丞越想越頭疼,轉磨似的轉瞭半晌,終於跺瞭跺腳,沖出房門,直奔楊帆的住處。
楊帆把小蠻和兒子還有阿奴都接到龍門來瞭。他在這兒住瞭幾天,每天無所事事,優哉遊哉的神仙一般逍遙,吃飽瞭就去看雪,看花瞭眼就去大棚裡看瓜果菜蔬,經過實踐,他得出瞭一個綠色更養眼的科學結論。
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他都會去泡溫泉。泡溫泉的地點不一,有時候是分配給太子殿下的寢殿,有時候是分配給王爺的寢殿,有時候則是分配給某位公主的寢殿,他感覺都差不多,頂多就是浴湯池的大小有點區別,室內的雕飾不甚相似。
如此過瞭幾天,忽有一日,他撫著自己因為泡溫泉而變得異常光滑的肌膚,再看看因為常泡溫泉而變得更加水靈的三姐和柳梅,忽然覺得小蠻和阿奴也一定會喜歡湯浴,說不定念祖那小子也會喜歡。
既然有好處,當然應該一傢人享用,隻給傢裡弄瞭點瓜果菜蔬回去,這可不是一傢之主該有的作風。
於是,楊帆大手一揮,便打發瞭一名侍衛回去,把一傢老小都接來瞭。當然,他是堅決不會承認他之所以想把娘子接來,是因為他在這樣的洞天福地修身養性,養得精力過於旺盛。以致看見三姐那個黃毛丫頭也有點蠢蠢欲動。
如今。一傢老小已經到瞭,楊帆抱著寶貝兒子,正興沖沖地領著小蠻和阿奴巡視他的王國。
他剛帶一傢老小逛過種植瓜果菜蔬的大棚,他們從裡邊出來的時候,樹上已經成熟的金桃又少瞭一顆,現在楊念祖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老爹的懷裡,正等著他老娘咀嚼瞭桃肉。把鮮美的桃汁渡給他吃。
“你摸摸看,滑吧!嘿嘿,第一天我就發現瞭,真是奇怪,在溫泉裡泡泡,那肌膚滑的。就像塗瞭層滑粉似的,等會兒你們泡一泡就知道瞭。”
楊帆說著,已經走到馬廊旁邊:“這裡邊就算瞭,這裡養的是禦馬,馬棚裡味道不太好聞,咱們……”
楊帆沒想到,這幾天每天都帶瞭零食來給避馬瘟們解饞,那些猴精早就聽熟瞭他的聲音。他在外面這麼一說話。聽見他聲音的避馬瘟紛紛跑瞭出來,一個個喜得抓耳撓腮。吱吱亂叫。
“今兒沒帶吃的,去去去,都走遠些!”
楊帆一面說,一面抱起兒子就走,不想那些猴兒們沒有發作,楊傢小祖宗卻不幹瞭。
自打幾隻猴子從馬廊裡竄出來,四平八穩地斜躺在楊帆懷裡的楊念祖便把一雙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瞬也不瞬地盯著那些猴子看,楊帆轉身一走,小傢夥馬上咧開嘴,眼淚滾滾而下。
楊帆又好氣又好笑,隻好抱著兒子又轉過去,道:“喏喏喏,給你看給你看,不要哭啦!”
孩子那眼淚來得快收得也快,一看又能看見那些猴子,楊念祖馬上收瞭哭聲,還在抽噎著,一張嘴巴就咧到瞭耳朵根上。
小蠻一張漸漸恢復如往昔一般俏美,卻比往昔多瞭幾分腴潤嬌媚的臉蛋兒上露出瞭淺淺的笑容:“自郎君被發配到這龍門監,奴隻擔心郎君會沮喪不振,郎君心胸寬廣,能這般快活,奴就放心瞭。”
楊帆一面把兒子豎起來些,讓他跟那幾隻猴子大眼瞪小眼地相面,一面對小蠻笑道:“你以為我是苦中作樂麼?嘿嘿,你不知我心中有多自在,這樣的日子才舒坦呢。你瞧,兒子也喜歡,隻要能讓我兒開心,便做個養馬戲猴的官兒又如何?”
正說到這裡,一名青衣侍衛從遠處走來,在旁邊站定。楊帆看瞭他一眼,把孩子遞給小蠻,道:“喏,你抱著,小心些,猴子淘氣,別把念祖撓著。”
楊帆把孩子交給小蠻,舉步向那人走去。到瞭近前,那人馬上肅然道:“宗主!”
楊帆擺擺手,帶著他朝一邊走開,低聲問道:“那幾位藝人,可找到瞭?”
楊帆當日在長安遊逛東西兩市時,曾看見有雜耍藝人表演過與什方道人、河內老尼相似的幻術,當時他多打賞瞭點錢,問瞭問他們的本事,知道他們還有師父,幻術手法比他們還要高明幾分,隻是他們的師傅也遊走天下,此時不知身在何處。
楊帆當時就把這件事記在瞭心裡,叮囑獨孤宇聯系這些藝人,一定要找到他們的師父,重金禮聘到洛陽來。
楊帆想拆穿那三個神棍的把戲,並以此為契機把薑公子用以茍延殘喘的最後一線生息也掐斷,那他不隻要拿到三個神棍敗壞綱常、斂取不義之財的罪證,更重要的是,要戳穿他們的把戲,否則女皇帝就是他們最大的保護傘。
他們不倒,如何斷去薑公子最後的希望?
這個青衣人就是奉他之命留在長安等候消息的,一見他來,楊帆就知道有瞭結果。
那青衣人道:“獨孤閥主已經找到瞭他們的祖師爺,把那位江湖能人請瞭來,如今正往洛陽路上,屬下先行趕來,向宗主回稟一聲,以免宗主著急。”
楊帆聽瞭,頓時振奮起來,他自陷危局時,薑公子忍住瞭沒有跳出來。他被發配龍門,做瞭一個看泉養馬戲猴守山的湯監時,薑公子還是忍住瞭沒有跳出來。看來,頻頻吃虧之後,薑公子的傲性已然大減。
薑公子若是深藏九地之下,楊帆縱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揪他出來,自然也就無法救出女兒。可這一次,若是把他的尾巴都一刀斬斷,他還忍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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