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的時候,眾人早已用過瞭早餐,打點行裝準備上路瞭,這時候太平公主才吩咐一聲,不一會兒,眾人就看到廬陵王在太平公主兩個貼身女衛的扶持下從內室裡走出來。
這小小的宮室院落裡,昨夜曾經有數百人在這裡打架,裡面的每個房間,包括窗底下、櫥櫃裡、甚至每一條縫隙、每一塊磚頭都被人搜查過瞭,根本沒有他的人影,但是現在李顯就從後堂慢悠悠地走瞭出來。
武三思和武承嗣好像見瞭鬼,目瞪口呆地看著,根本無法想像他昨夜究竟藏在哪裡。李顯一出來便向眾人連連拱手致歉,畢竟眾人都為他而來,可他卻避而不見直到此時才出來,眾人經過昨夜那躊亂,自然不會有人見責。
其實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昨夜那刺客必是武承嗣和武三思派出來的,可是妙就妙在每一個人都裝作不知道,就連武承嗣和武三思自己都裝作不知情,大傢見瞭面,依舊客客氣氣,該殷勤的殷勤,該問候的問候,做足瞭排場。
廬陵王一到,早已整裝待發的人馬就要出行瞭,太平公主的八女衛護在最內圍,八座肉山把廬陵王圍得風雨不透,接著是楊帆率領的百騎和內衛,再接著是張易之、張昌宗領來的一團羽林衛,之後是狄仁傑、姚崇、魏知古的南衙禁軍,最外面才是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傢將。
太平公主說的明白,不是信不過兩位王爺,而是因為兩位王爺帶來的人是私兵。廬陵王還京,當然要由朝廷的兵馬拱衛,沒有借用梁王和魏王私兵的道理。
武承嗣和武三思此時已經打消瞭行刺的念頭,哪裡還會在這件事上和她計較,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便離開瞭龍門。
京裡一早就傳出瞭消息:皇帝聽聞廬陵王在房縣患病,愛子心切,已命職方員外郎徐彥伯往房州召回廬陵王及王妃、諸子。以便回洛陽治病,今日即是廬陵王抵達廄之期。
這條旨意武則天早就擬好瞭,直到廬陵王安然抵達廄,這才向天下人公佈,但是那位職方員外郎徐彥伯隻是跟著張易之和張昌宗跑瞭一趟,自始至終他也不曾露過臉說過話,朝廷隻是借用一下他的名字。
召回皇子。當然隻需要一道旨意、一位使者就成瞭。煌煌大唐,天子之子,要回竟能有什麼問題?什麼百騎、什麼內衛,什麼一路的刺殺、什麼重重的驚險,什麼王爺宰相甚至連皇帝的面首都要派出去確保廬陵王的安全,這些事從來就不曾出現過。必須抹殺掉。
儀仗快要抵達洛陽城的時候,武承嗣和武三思兩位王爺以及三位宰相們就紛紛率領他們的人馬離隊而去,張易之和張昌宗則退居幕後,一直不曾露臉的那位徐員外郎騎著高頭大馬走到瞭頭裡,成瞭迎王駕回京的使者。
需要明確的是,他是從房州一路迎回的廬陵王。廬陵王不曾住過龍門,龍門山上從來不曾發生過昨夜那樣一場暴亂。
廄百姓一早聽各坊坊正公佈瞭廬陵王還京的消息。待見這樣一支盛大的儀仗入城,不知道的人向人一問也便知道是廬陵王回來瞭,百姓們登時爆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歡呼。
其實廬陵王李顯也好、太子李旦也罷,在百姓中早就影響日微,百姓們隻要有飯吃、有衣穿,誰管你皇帝是誰,隻是這些年來武則天在朝中種種排斥異己、重用武氏族人的行為不得人心,在民間也因為大興土木、戰爭不利等種種因素威信日益降低。
兩相比較。百姓們對於廬陵王回京自然大為高興,他們寄希望於這位皇子來日能夠繼承大統,勵精圖治,重現太宗、高宗朝時大唐帝國煌煌大國的氣派,重建一個富饒強大的國傢。
有瞭太平公主、狄國老和魏相、姚相的護持,有瞭武三思和武承嗣的確認無疑,有瞭張易之和張昌宗的親自接迎。有瞭皇帝派來的儀仗,這個皇子還會是假的麼?
沒有人這麼想,因此,洛陽各處城門處的暗哨密探們已經灰溜溜地撤瞭回去。但是仍在城外的黃旭昶和阿奴還不知道這個即時發生的變化。
當昨日清晨楊帆引著前堵後截的敵人躲上龍門山的時候,黃旭昶就已經抄小道趕到瞭洛陽城下,不過他沒有即刻進城,而是遵照楊帆的吩咐,帶著廬陵王李顯躲進瞭附近的一個小村莊。
這個村莊裡有牛氏三兄弟,老大種地、老二賣菜、老三做點小生意,在牛傢莊裡也算中等偏上的人傢。這三兄弟的爹就是楊帆府上的那位老管傢。
黃旭昶帶著廬陵王躲進牛傢莊後,很快就到瞭牛老管事二兒子的傢。不久,牛二就挑著一挑子蔬菜進瞭城,他一路吆喝著在各坊轉悠,來到福善坊楊帆傢時,楊傢出來一個廚子,從他那裡買走瞭兩束韭黃、十幾根黃瓜還有三捆菠菜,牛二便挑著菜筐離開瞭。
過瞭小半個時辰,楊傢的牛老管事領著幾個酗計去瞭南市,沒有人註意他們,即便註意到瞭,也不會看出那幾個酗計中有一個人乃是楊帆的二夫人阿奴所扮,當天色近晚,這幾個夥計從南市自傢鋪子裡扛著幾樣東西回來的時候,老管事和扮成酗計的阿奴已經消失瞭。
翌日一早,阿奴護著廬陵王回城瞭。因為黃旭昶形貌特征太過明顯,即便對他的容貌做一翻改變,他的身形體征也難以變化,所以阿奴打發他獨自走瞭北城,掩護廬陵王的重任由此交給瞭阿奴。
阿奴把廬陵王打扮成瞭一個屠戶,臉上的皺紋變成瞭兇紋,腮上也多瞭幾道橫肉,腰間系一條油漬麻花的圍裙,坐在一輛油膩膩的板兒車上,一身的豬油羊膻味兒,阿奴則扮成瞭一個販肉的酗計,提著條鞭子,趕著拉車的兩頭小毛驢。
本來阿奴為防萬一還留瞭幾道後手。不料這些應對措施根本不曾用上,從南門進城沿最繁華的定鼎大街一路向宮城進發的那支儀仗隊伍已經吸引瞭全城人的註意,武承嗣和武三思派出來的人即便還有幾個沒有來得及撤走,也沒瞭搜查入城百姓的興致。
阿奴帶著廬陵王進城的過程很順利,楊傢大婦小蠻也是喬裝打扮,領瞭幾個楊傢的夥計在南門裡暗中策應著,本打算一旦有變就制造一躊亂。眼見他們太太平平地進來,小蠻也不聲張,隻管帶人在暗中尾隨,一直看著那輛肉車進瞭南市,這才微微一笑,先行轉回店裡去瞭。
楊傢的生意如今越做越大。小蠻經營得當,店鋪獲利豐厚,現在又有幾傢經營不善的店鋪被她盤瞭下來,隻是她也曉得樹大招風的道理,所以這幾傢店鋪多走瞭兩道手續,免得被人知道又是被楊傢吞並瞭。
現在小蠻手裡得用的人才很多,增加這幾個店鋪不需要她親自出面打理。如需盤帳也可另外派人,所以眼下還沒有人知道這幾傢鋪子也姓瞭楊。
雖說富貴人傢一直就不缺雞鴨魚肉,但是“禁屠令”雖是名存實亡,隻消有這個名在,洛陽城裡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賣肉。若是偷著賣肉,這價錢就必然上漲,小門效的人傢已經很難開一次葷瞭。
如今“禁屠令”剛剛解除不久,正是洛陽城中肉食生意興旺的時候。洛陽百萬人口,肉食消耗驚人,小蠻便盤下來的一座鋪子改成瞭肉行,生意還挺紅火。
那輛肉車駛進楊傢肉鋪,直接駛到後院卸貨,等那空車離開時,屠戶和夥計都換瞭人。扮作屠戶和酗計的李顯與阿奴,已經變成瞭一個身著青衫的中年文士和一個伴讀的清秀小僮,一前一行,緩緩行走在洛陽城中。
洛陽百萬人口。天子都城遠較地方繁華,尤其是文人士子,洛陽城中更是隨處可見,兩個人這樣一身裝束、這樣一主一仆,在洛陽大街上毫不起眼。兩人慢騰騰地往前走,經過惠和、安眾兩個坊,便到瞭洛水河邊。
阿奴付瞭三文大錢,租瞭一條小船,扶李顯上船,乘小舟踏波而去,一直駛到天津橋下,這“一主一仆”才棄舟登岸。
站在天津橋頭,望見那金碧輝煌的宮闕樓閣,李顯忍不住熱淚盈眶。
阿奴低聲道:“王爺,尚未進宮,還須警惕!”
“啊!”李顯得她提醒,連忙轉身望向河水,趁機悄悄拭去瞭眼角的淚水。
黃旭昶趕著一輛馬車早就到瞭天津橋頭,阿奴隻是與他約定在此處匯合,他並不知道阿奴將帶著廬陵王以什麼形象、乘坐什麼,從哪個方向來,因此他趕到天津橋頭後,就在那兒東張西望。
阿奴扶著李顯棄舟登岸,在橋頭已經站瞭片刻,黃旭昶才發現他們,大喜之下,連忙驅趕馬車到瞭他們身邊。
黃旭昶馬車一動,阿奴和李顯就看見他瞭,因此黃旭昶驅車到瞭二人面前也不說話,隻是帶著一臉難捺的興奮看著他們。阿奴機警地往四下掃瞭一眼,對李顯低聲道:“王爺請登車!”
阿奴也不放下腳踏,隻是伸手在李顯肋下一托,便把他托上瞭馬車,李顯也知道這是成敗的最後一刻,既緊張又興奮,動作竟然變得敏捷起來,他迅速鉆到車廂中坐定,黃旭昶便把馬鞭一揚,駕車駛向宮城。
宮城范圍,閑雜人等不得在此逡巡、逗留,更不允許商販擺攤,因此廣場上一片空曠。阿奴隨著馬車向前走瞭幾步,眼見那馬車飛一般駛出去,此地已不可能再生意外,這才停住腳步,微微一笑,轉身走向橋頭。
遠處,一支儀仗正在萬頭攢動與歡呼聲中緩緩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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