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隔的還遠就勒住坐騎,翻身下馬,快步迎向楊帆,抱拳稱道:“大將軍!”
楊帆笑著拱手道:“郡王,一路還順利吧?”
李隆基見楊帆極其沉穩的神情,忐忑的心情竟奇跡般地平靜下來,向楊帆點點頭,笑容顯得輕松瞭許多。楊帆欣然道:“那好,咱們現在就去禁苑。”
朝中的政治力量經過則天朝、李顯朝的一次次清洗,現在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幹凈,韋黨一枝獨秀,李隆基根本沒有奧援,這種情況下楊帆和李隆基不得不謹慎再三,今日作為發動之期,事先知情的人極少極少。
他們這一行人有幾十號人,目標太過明顯,顯然是不宜進入軍營的,如果引起有心人註意,政變恐怕就要夭折,但作為政變領袖,李隆基又不能遠離軍營,以現時的通訊條件,他根本無法遙控。
所以他們選擇瞭“禦苑監”作為“政變前敵指揮部”。宮城北面駐紮的是萬騎和飛騎,在他們中間隻有一個非軍方機構,就是禁苑監。
禁苑監有數百名園丁,負責皇傢園林和宮中各處花草的修剪維護,禁苑監緊挨著皇城北墻,左右則是萬騎和飛騎的軍營,是最恰當的地點。
禁苑監總監名叫鐘紹京,此人早被薛崇簡收買瞭,但是他官職太低,在這場政變中他也發揮不瞭其他作用,他最大的作用就是為李隆基提供一個安全便利的指揮場所,所以今日政變的事情就連他也不知情。
禁苑監的園丁經常見到薛崇簡來尋鐘總監吃酒,今天見他又來瞭,還帶來瞭幾十個身裝獵裝的人,隻道是遊獵歸來不及回城,所以並未起疑,很熱情地把他們放瞭進來。
薛崇簡輕車熟路地引著眾人趕到鐘紹京的住處,抓住門環“咚咚咚”地叩瞭幾聲,就聽門內有個婦人聲音問道:“誰啊!”
薛崇簡答瞭一聲。門內那婦人道:“啊!原來是薛公子,請稍等!”
薛崇簡回身對李隆基道:“這婦人是鐘總監的娘子。”
眾人在門前等瞭一陣,還是不見有人開門,李隆基不禁警覺起來,薛崇簡又高聲喚瞭幾句,這鐘總監不是大官,一共就兩進的房舍。在房內應該聽得很清楚,可是裡邊始終不見回答。
李隆基悄悄握住劍柄,向王毛仲和李宜德丟瞭個眼色,低聲吩咐道:“你們散向四周,看看有無埋伏!”
一見薛崇簡竟然敲不開門,王毛仲就已緊張的臉色發白。一聽李隆基吩咐,他馬上向李宜德打個手勢,各帶幾人散向四周,故做從容,暗暗觀察著四周情形。
薛崇簡沉不住氣瞭,對李隆基道:“三郎,要不咱們闖進去吧!”
李隆基掃瞭一眼禁苑裡四處散步閑聊的園丁。低聲道:“不成,距咱們發動的時間還有幾個時辰,這禁苑裡有幾百號人,一旦被人察覺有異,咱們是控制不住這麼多人的。”
薛崇簡恨恨地罵道:“這個老鐘,他究竟在搞什麼鬼?”
鐘府二進院落的客廳裡,鐘紹京直挺挺地站在堂上,額頭冷汗涔涔。
事到臨頭。他怕瞭。
他的確是心向李唐,再加上薛崇簡折節下交,抱著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心態,再加上一份封妻蔭子的願望,他便慨然答應為臨淄王所用瞭。
但是,他並不知道事變之期就在今日,也不知道自己這裡將成為臨淄王的指揮之地。是以毫無心理準備。
方才夫人來報訊兒,鐘紹京連忙迎到前廳,扒著門縫兒往外看瞭一眼,一看門外那些人的打扮、神情。他就意識到那一天終於來瞭。
這道門一開,他就徹底踏上瞭相王這條船,一想到失敗的後果,尤其是有太子李重俊謀反失敗的例子擺在前面,鐘紹京突然莫名地恐慌起來。
他隻是個管園林的小吏,一個負責照顧花花草草的人,突然間要他面臨這樣的大事,他如何鎮定得起來。一時間,鐘紹京心中天人交戰,竟是半晌委決不下。
鐘紹京的夫人許氏與丈夫一向情深意篤,丈夫投郊臨淄王的事情也沒有瞞著她,此時一見丈夫這副模樣,她就明白臨淄王將要於今夜舉事瞭。
許氏眼見丈夫委決不下,便走到他的面前,柔聲喚道:“夫君!”
“啊?”鐘紹京醒過神來,茫然地看向妻子。
許氏鄭重地道:“夫君已與臨淄王有約,就算你今日把他們拒之門外,如果他們失敗,難道夫君就能逃得一死嗎?忘身殉國,神明也會暗中庇佑,至已至此,夫君不能再猶豫瞭!”
鐘紹京受妻子一勸,仔細想想,確是這個道理,其實從他答應為臨淄王所用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是相王這條船上的人瞭,再也不可能下來。
鐘紹京咬瞭咬牙,道:“娘子說的是,為夫這就去迎郡王!”
院門外,李隆基等人久等鐘紹京不至,都知道出瞭意外,一時間陷入兩難之地,此時不要說薛崇簡、劉幽求等人,就是李隆基的臉色都有些蒼白。
一向從容自若的楊帆也不禁暗暗皺緊瞭眉頭,心道:“莫非這一遭出師不利,還不等發動兵變就要折戟沉沙瞭?”
這時就聽門栓“咣啷”一聲響,隨即院門大開,鐘紹京站在門口,擠出一副笑容,大聲道:“啊哈!鐘某正在沐浴,勞薛公子久候瞭,請請請,快請進!”
這一行幾十人在門口站瞭這麼久,禁苑裡許多園丁已經開始註意他們瞭,還有人在交頭接耳,如今一見總監大人親自出迎,這些人才消瞭疑心,各自散去。
李隆基暗暗松瞭口氣,連忙吩咐身邊一個侍衛:“你去,把宜德和毛仲叫回來!”隨即就隨薛崇簡進瞭院子。
鐘紹京這處房子隻有兩進,院子可是不小,偌大一個院落,養瞭些雞鴨,種瞭幾畦青菜。頗有田園味道。
院門掩上之後,薛崇簡便對鐘紹京道:“鐘總監,我等舉事,就在今夜瞭!這位就是臨淄王爺,還不上前拜見!”
鐘紹京見一個英氣勃勃做侍衛打扮的年青人正向他頷首微笑,急忙跪拜於地,道:“鐘紹京見過郡王殿下!”
李隆基看他模樣。就知道所謂沐浴純屬托詞,不過如此大事,生死攸關,他心中有所掙紮也是正常,如今他既肯開門,說明他終究還是站在瞭自己一方。
是以李隆基也不點破。隻是上前將他扶起,緩聲安慰道:“鐘總監忠心社稷、義薄雲天,我李傢不會忘瞭足下這番忠義,大事若成,必有厚報!”
鐘紹京也知道方才說的理由不大可信,又聽李隆基這麼說,而且語出至誠。並無敷衍哄瞞之意,心中慚愧不已,他不敢接這個話碴兒,隻管熱情地把眾人往屋裡請。
李隆基剛要隨著鐘紹京進屋,李宜德突然領著幾個侍衛從院外闖進來,一見李隆基便道:“郡王,王毛仲不見瞭!”
李隆基大吃一驚,急忙問道:“怎會不見瞭?他出瞭什麼事?”
李宜德的神氣有些古怪。期期艾艾地道:“他……方才有人看見,他牽瞭一匹馬,悄悄出瞭禁苑監的大門。”
“什麼?”
薛崇簡、鐘紹京等人聞聲色變,薛崇簡急急一扯李隆基的袍袖,驚恐地道:“大事不好,三郎,咱們快走!”
李隆基被他扯著走出兩步。突然反手一抓他的手腕,牢牢地站在原地不動瞭。薛崇簡急道:“三郎,你做什麼?”
李隆基眉心微鎖,輕輕搖瞭搖頭道:“我們走不得!”
薛崇簡頓足道:“怎麼走不得。此時不走,等那王毛仲引瞭韋傢的兵來,咱們就沒有活路瞭。”
鐘紹京更是嚇得牙齒格格打戰,顫聲道:“是……是啊!趁著他們還沒來,郡王你快走吧。哦!在下也得跟郡王一起走,娘子!娘子,快些收拾細軟……”
李隆基沉聲道:“韋傢不會來抓人的。”
劉幽求納罕地道:“郡王何以如此肯定?”
李隆基道:“王毛仲此人是我府上傢奴,自幼侍奉於我,對他我最瞭解不過,此人並無異心,隻是膽小如鼠,不出所料的話,他是因為鐘總監開門晚瞭些,以為出瞭意外,心中惶恐,是以逃命。”
李隆基苦笑一聲,道:“他留下,我們多一個幫手,他逃走,我們也不過就是少瞭一雙拳頭,我與諸位除大逆、安社稷、各取富貴,成功就在今日!
如今,諸般準備皆已做好,今晚韋黨發現不瞭端倪,明日也必察覺有異,如果我們就此罷手,明日依舊難逃一死,諸君,我們唯有一戰,不能回頭瞭!”
李隆基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極富感染力,眾人聽瞭他的聲音,驚恐稍去,立即逃之夭夭的想法竟然淡瞭許多。
楊帆方才也是暗吃一驚,如今眼見李隆基說的入情入理,心中稍安。又看李隆基也是暗生驚懼,卻仍能強自鎮定,避免瞭眾人因為這樁意外就此潰逃,不禁暗暗佩服。
楊帆贊同道:“郡王說的在理,如果王毛仲真是內奸,我等一入禁苑監就該伏兵四起瞭,還會等他報訊麼?王毛仲是臨陣生怯做瞭逃兵,咱們不可因此前功盡棄!”
眾人聽楊帆附合李隆基的說法,這兩人在眾人中身份地位最高,不覺又信瞭幾分。這時薛崇簡卻突又驚呼一聲,道:“遭瞭!王毛仲逃走,誰來負責與萬騎飛騎眾將聯絡?”
李隆基不在京時,一直由王毛仲和李宜德替他招攬諸將。李宜德此人既忠且勇,隻是訥於言語,而王毛仲則是能言善辯之輩,因此一直由他總攬其事。
今夜李隆基於禁苑監內指揮調度,首先就要奪取萬騎和飛騎的軍權,而王毛仲就是負責到禁軍中聯絡諸將指揮奪權的人,誰知他竟臨陣脫逃,這可如何是好?
說起這武力政變,自大唐立國以來,已經發生瞭三次,李世民那一次最簡單、也最是痛快,於玄武門伏擊毫無防備入宮的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幹凈利落,一舉成功。第二次則是張柬之等策劃神龍政變,面對一個控制著禁軍精銳的強勢女皇,他們制訂瞭一個最精密的政變計劃。
第三次則是太子李重俊造皇帝李顯的反,這一次政變雖然頗無章法,政變過程也是困難重重,卻隻差最後一步就讓他成功瞭,如果不是在最後關頭李顯登上瞭玄武門的話。
而這一次,因為整個朝堂已盡在韋黨掌握之中,即便如楊帆和李隆基這等人中龍鳳策劃的行動,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竟也是頻出意外,先是鐘紹京臨陣生怯,繼而王毛仲臨陣脫逃,而這兩個人都負有重要使命。
眾人心中悄然浮起一片陰翳:“狀況頻頻,實非吉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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