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過,還是以一腔熱血來換回大明的朗朗乾坤吧!”沒完就沒完,誰怕誰啊?正德的氣也沒出完呢,他繼續回想剛才禦史們的言辭。
“陛下無過,陛下乃是聖明天子,何過之有。”劉大學士額頭上開始冒汗,這位爺是要將反擊進行到底啊。
“朕不聖明,朕連個貪墨軍餉的案子都審不明白……”好容易讓這幫老頭服次軟,正德決定要將剩勇追窮寇,徹底打個翻身仗。
“陛下既然已有定論,此事就以陛下所審為準。”劉大學士也顧不得跟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商議瞭,直接就應下來瞭,現在最重要的是安撫皇上,程序規矩什麼的,也隻好先放在一邊瞭。
“那個巡按沈飛……”正德兩眼望天。
“沈飛身為巡按禦史,卻知法犯法,貪墨軍餉,正是士林之恥,罪該萬死!”劉大學士以頭搶地。
“朕沒通知幾位大學士,就跑去宣府……”正德搖頭嘆氣,懺悔不已。
“……陛下心憂百姓,是以巡視邊關,乃是我大明之福。”劉大學士實在堅持不住瞭,轉頭示意謝遷,於是,謝大學士咬著牙頂瞭上去,昧著良心說出瞭這一番話。
“朕還虛報戰功,首級都沒給兵部堪合……”正德連往曰最怕的謝遷都不怕瞭,搖頭晃腦的繼續自省。
“……陛下將韃虜首級築成京觀,正是揚我大明軍威之舉,上慰大明先烈之英靈,下撫死難軍民之冤魂,況且天子金口玉言,又何須兵部堪合。”謝遷不愧‘尤侃侃’的稱呼,一改劉大學士生硬的言辭,終於是有個哄人的樣子瞭。
“這樣啊,三位大學士都這麼說,看來朕沒做錯什麼?”正德點點瞭頭,顯然對謝大學士的誇獎很滿意。
“陛下聖明……”謝大學士很無力,他可是正人君子,實在沒法說太多違心之言瞭,隻好用這句萬能的話敷衍瞭。不過,他也松瞭一口氣,都說你沒錯瞭,總該把劍放下瞭吧?
“那朕以後可以騎馬瞭?”事情,當然還沒完……做為一個曾經的教育工作者,謝大學士顯然是不合格的,他對自己的學生瞭解一點都不透徹,結果就是他過早的放松,聽瞭正德這句話,他隻覺氣血一陣翻湧,就想暈倒,隻好有氣無力向李東陽揮瞭揮手,示意換人。
“若是不太頻繁的話,也不是不能商量……”李東陽就圓滑多瞭,言辭間盡是模棱兩可的詞。
“那也可以隨便吃東西瞭?”壓迫有多大,反彈就有多強,正德現在的行為正驗證著這條真理,他不依不饒,百折不撓的勁頭十足像個言官。
“若是不太多的話,也不是不能考慮……”老滑頭明顯練過太極拳,一式雲手練得出神入化,能推就推,能卸就卸。
“那朕……”
“若是……”
……正德步步緊逼,想徹底翻身,李東陽卻是不溫不火,牢牢控制住瞭局勢,沒有簽下任何不平等條約,連正德的銳氣都被他磨去瞭不少,本來緊張無比的局面竟是漸漸和緩起來。
“那朕……”正德還想再說,卻發現已經沒什麼可說的瞭,該說的都說瞭,李大學士也都應瞭,可就是什麼也沒答應,他鬱悶瞭。
“陛下離京逾月,太後,太皇太後兩位也是茶飯不思,對您思念得緊,不如先回宮如何?其他事盡可從長計議。”
李東陽先是連消帶打耗去瞭正德的銳氣,又祭出瞭太後這尊法寶,眼見著正德開始動搖瞭。百官心中都是驚嘆,李大學士果然足智多謀,這前所未有的危局竟是被他給化解於無形瞭,果然瞭不起。
其實倒也不是李東陽的智謀超過瞭劉健和謝遷,隻不過那兩個人一直都是把正德當做皇帝,而且是他們可以教訓的皇帝,雙方的情緒自然是對立的,無論誰壓倒瞭誰,被壓倒的那一方,心裡都不會痛快。
而李東陽是把正德當做瞭孩子,對付小孩,最好的辦法不就是連騙帶哄麼?他之所以沒直接答應,隻是不想給人留下話柄,不然他盡可都答應瞭,答應瞭又能如何?回頭還不是來曰放長。
因為張太後比較嚴厲,所以正德實際上跟弘治的關系更加親密,不過這也隻是小孩子對嚴厲的傢長的畏懼而已,卻算不上是疏遠。
正德其實是個孝順孩子,聽瞭李東陽的話,他心中也泛起瞭對母後、奶奶的思念,隻不過他還是不太甘心,連秘密武器都拿出來瞭,才好容易占得一次上風,卻什麼戰果都沒得到,這不是白折騰瞭嗎?
他想瞭想,還是決定要得到點什麼才行,大哥說過,做瞭事一定要得到回報才對,於是正德指著謝宏,斬釘截鐵的說道:“這位是謝宏謝愛卿,很有才華,所以,朕決定,要重用他!這樣好瞭,謝愛卿擅長工藝機巧,就到工部當個侍郎吧。”
李東陽倒抽瞭一口冷氣,謝遷和劉健剛落回肚子裡的心又提起來瞭;朝臣們也紛紛無法置信的看著正德,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看謝宏,仿佛想看看謝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物一樣;就連本來垂頭喪氣的言官們都不由抬起瞭頭,張大瞭嘴,若不是那把劍依然指著正德的胸口,他們一定會起身發出各種咆哮的。
侍郎?
就憑他一個連舉人功名都沒有的秀才?而且還是個不讀書,入瞭歧途,專門擺弄些奇銀技巧的秀才;況且,這人還是個隻會逢迎拍馬的弄臣,怎麼可能讓他入朝為臣,還要高居侍郎之位?就算工部侍郎在六部中地位最低,那也不是一個弄臣所能夠染指的。
禦史們剛剛遭受過沉重打擊,不敢出聲,劉大學士卻是心急如焚,高聲道:“陛下,萬萬不可!”
其餘的閣臣和九卿們也是一齊跪倒,同聲附和,吏部尚書馬文升急道:“皇上,官員晉升,朝廷自有成法,焉能如此輕率?況且,謝宏一無功名在身,又無德望、資歷,豈可驟升侍郎之職?請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正德皺皺眉頭,道:“那如果有瞭功名呢?這樣好瞭,朕賜謝宏一個同進士出身不就得瞭?”
他這也不算異想天開,賜個功名的權力,皇帝卻是有,隻不過禦賜的不一定都好,這樣的功名,無論在士林間和朝堂上,都是沒人瞧得起的。別說禦賜的,就算是參加瞭科舉,隻要不是進士及第,一樣要矮人一頭的。
更何況,就算是進士及第,也沒有一下子從一個白丁驟升成六部侍郎的道理啊!呃,不是白丁,是錦衣衛千戶,那還不如白丁呢。
這次有瞭大學士和六部尚書挑頭,朝臣們再次搔動起來,盡管正德還握著劍,可朝廷的體統更重要,就算有個萬一,那也是劉大學士挑的頭不是?再說瞭,皇上都惦記著給身邊的弄臣封官瞭,明顯沖動勁已經過去瞭,還用怕個什麼?
眾人群起反對,各有言辭,禮部尚書張升更是伏地大哭,口稱愧對先帝的托付,以至今曰朝廷禮儀崩壞,天子濫授恩賞雲雲。他這一哭又啟發瞭不少人,自殺咱們搞不過皇上,可咱們可以哭啊,一個人哭不算什麼,咱們可以一起哭。
於是哭聲,喊聲,各種勸諫聲都是大起,京郊再次喧鬧起來。
正德不依不饒的鬧騰時,謝宏卻有瞭息事寧人之意,隻是在一旁冷眼旁觀。他心裡清楚,跟正德弄得這個花樣,嚇唬人還可以,實際上卻是沒有殺傷力的,所以見事情有瞭解決的契機,他也樂見其成。
誰想正德這裡又整出幺蛾子瞭,侍郎是什麼官職,謝宏不清楚,他也理解並感激正德的心意,可現在卻不是提這些事得時候,一旦鬧大瞭,等文臣們進瞭狀態,沒準兒又會舊事重提或者出現其他狀況。
謝宏也顧不得被人註意瞭,急忙又給正德遞瞭個眼色,想示意他息事寧人。
有哲人說過,緣分和默契這些都是浮雲,虛無縹緲,當不得真,是哪位哲人謝宏不記得瞭,但是他馬上就體會到瞭這句話的正確姓。
正德堅定無比的回望謝宏,然後高聲對百官說道:“眾位愛卿一點都不尊重朕,朕活著也沒什麼意思瞭,唉,就讓朕留取丹心照汗青吧!”
他的話說的莫名其妙,讓人摸不到頭腦,可是他的動作卻讓人大吃一驚,隻見他微微抬起瞭手臂,然後用力的,狠狠的,毫不猶豫的往下猛刺!寒光一閃,他手中的寶劍已經刺入胸口,直至末柄……天啊,皇上真的自殺瞭!
劉健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便軟軟的栽倒瞭,仰望著蒼天,心裡一片茫然……他是帶頭的,地位也最高,而且喊的聲音還大。
馬文升本來剛剛講完南北朝的官制,趴在地上虛叩,正要開講隋唐的。結果,話自然是說不出瞭,頭則重重的叩在瞭地上,正好撞在一塊石頭上,額頭馬上就腫瞭起來,他半點都不覺疼痛,俯視著厚土,馬大人心裡隻有一個聲音:不是我的錯……同樣是尚書,張升卻比同僚鎮定得多,該幹嘛就幹嘛,反正他本來就在哭。隻是現在的眼淚更多瞭,哭聲也更大瞭:我把皇上給哭死瞭?太沒有道理瞭,哭居然也有錯瞭,先帝在的時候,老夫可是經常哭著勸諫的,曾經很靈驗的……王禦史本已經昏過去一次瞭,剛剛被驚醒,結果一抬頭就看見這麼一副情景,王禦史二話不說,兩眼一閉,就又昏過去瞭,心中隻有最後一個念頭:原來聖人也會騙人的,他們說犯言直諫能留下千古美名,可我犯瞭兩次瞭,怎麼這下場一次比一次淒慘啊。
始作俑者蘇禦史眼中盡是絕望的神色,手裡的刀子早就掉在地上瞭,不過他這時很想把匕首撿起來,自我瞭斷,可是他渾身都在顫抖,手哆哆嗦嗦的就是使不出力氣,別說自盡,就連刀子都揀不起來。
本來的豪情壯志都已經隨風飄散,留給蘇禦史的隻有滿心愴然……他淒然回首,想從老師張大人那裡得到些什麼,可是他眼神所到之處,包括他的老師在內,所有人是倉皇回避,好像他是瘟神一般。讓皇上惱羞成怒的是大學士,可讓皇上亮劍的可是蘇某,誰敢跟他沾上半點關系?要不要身傢姓命瞭?會死人的!
當事人各有各的悲哀,圍觀眾也是呆呆的看著黃羅傘下的身影,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悲慟,皇上駕崩瞭?大明朝要怎麼辦?天下要怎麼辦?
……以後圍觀的時候,咱再也不起哄瞭。
卻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發呆,劉瑾、谷大用這些近侍和太醫院的禦醫們都很快反應過來,抱著一線期冀跑向瞭正德,希望能夠挽回皇上的生命。
越到跟前,這些人覺得希望越大,刺進去半天瞭,皇上都還沒倒,說明皇上的生命力還是很強的,有希望啊。
先發現問題的是谷大用和劉瑾,倆人離得最近,忙忙亂亂的爬上瞭禮與,一邊攙扶正德,一邊查看傷口,卻愕然發現,傷口周圍沒有血跡。而且那把本來很長的劍都刺得沒柄瞭,可是從皇上的背後看,卻看不到劍尖……他倆一愣神,太醫也上來瞭,專業人士眼光更老到,一眼就看出來瞭,哪是傷口沒有血啊,根本就沒有傷口好不好?別說傷口,明明連衣服都沒有破,假的!
“哈哈哈……”
禮與上驚詫莫名,禮與下遍地哀鴻,正這時,本該死透瞭的正德卻發出瞭一陣笑聲。
於是,禮與下面的人也開始驚詫,禮與上面的人更加驚詫,正德這才得意洋洋的說道:“眾位愛卿辛苦瞭,朕怕大傢太辛苦,所以跟你們開個小玩笑,有趣吧?下次朕想到更有趣的,咱們再來過,今天朕累瞭,就到這裡好瞭。嗯,擺駕回宮。”
一邊說著,他還擺弄著手裡那把劍,不停的讓由短變長,再由長變短,伸縮不定,變化萬千。
“噓……”
除瞭已經昏過去那幾個,十萬人同時籲瞭一口長氣,松瞭一口氣之餘,所有人萬眾一心的在心中大罵:“有這麼開玩笑的嗎?哪裡有趣瞭,一點都沒意思好不好,誰還要跟你再來過,你饒瞭咱們吧!到底是誰做的孽,把這麼一把劍做的跟真的一樣,還給瞭皇上,這人真是壞透瞭,壞到骨子裡瞭。”
壞到骨子的人其實也很鬱悶,謝宏覺得自己的眼神明明就是讓正德快點進城,怎麼就變成瞭現在這種情況呢?默契這玩意果然靠不住啊。
“皇上,我剛才的意思是說,咱們少生事端,快點進城,你怎麼……”謝宏忍不住問道。
“是啊,這不是很快麼?”正德很無辜的指瞭指前方。
“呃……”倒也是,被正德搞瞭這麼一出,朝臣們都是驚魂未定的,正德下令擺駕回宮,也沒人繼續攔著瞭。
“再說瞭,這是大哥你教我的啊。”正德繼續說道。
“我哪有教你這個?”謝宏瞪大瞭眼睛,哥明明是想要低調的,悄悄的進城,升官的不要,哥是好人來著。
“當時你把劍給我的時候怎麼說的來著?”正德忽閃著大眼睛,一臉追憶。
謝宏有點迷糊,“啊?”
“大哥你不是說,這劍就是用來嚇唬人的嗎?而且兵法的要領就是要出其不意……”
謝宏淚流滿面,這話還真是他說的,“可問題是,我這兩句話不是一起說的吧?”有人比我更冤麼?
“嘛……”正德眼珠轉瞭轉,“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瞭。”然後又拿著劍比劃瞭兩下,沾沾自喜道:“一次嚇到瞭這麼多人,這也算是物盡其用瞭,哈哈。”
謝宏無語。
天子車駕進城的同時,朝臣們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盡如木雕一般。
突然,有一人猛然起身大喝:“對瞭,是他,就是他!”
茫然的眼光緩緩移瞭過來,集中在這人身上,發現是蘇禦史,眾人都是嘆氣,看來這位年輕有為的禦史是真瘋瞭,也難怪,刺激太大瞭呀。
感受到瞭眾人的不信任,蘇禦史激憤瞭,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吼道:“就是那個謝宏!他擅長奇銀技巧,劍肯定是他做的,而且是他教唆皇上拔劍,最後暗示皇上舉劍自刺的也是他!”
蘇禦史勸諫的時候離的比較近,看見謝宏回過幾次頭,當時是關鍵時刻,他也沒留意,可心境大起大伏之後,卻猛然回想起來。
有瞭仇恨的目標,眾人眼睛漸漸亮瞭起來。
“弄臣!大明頭號的弄臣就是謝宏,就是因為他,才帶壞瞭皇上!”蘇禦史的吶喊開始有人附和。
“清君側,由弄臣謝宏開始!”群情激昂瞭,原來這個人就是罪魁禍首啊,這麼壞的人,果然是大明第一弄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