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顧佐有些遲疑。邊軍和京營的兵馬死多少他都不心疼,可抬高炮口就有可能把炮彈打進軍器司內部,那樣一來死的可就是工匠瞭。
“顧大人,要以大局為重啊。”許進語重心長的說道。
他神色間倒是不動聲色,可心裡卻是對顧佐很鄙夷的,已經官居三品的人瞭,偏偏還像個商人似的,隻知道計較這些蠅頭小利,難道這個時候還不明白局勢危急嗎?真是丟盡瞭士大夫的臉面。
“便依劉部堂罷。”顧佐無力的擺擺手,不再堅持己見瞭。
不用這個辦法就攻不進去,攻不進去就什麼都沒有,死傷些,總好過一個工匠都得不到。他盤算一番,覺得不差,順勢把責任推給劉大夏之後,他幹脆就退到一邊觀望去瞭。
“此間有劉部堂主持,當是萬無一失,請劉部堂顧念大局,督軍速戰,下官先行告退,二位閣老和諸位同僚還等著下官的回報呢。”又達成瞭一次妥協,許進也不多留,向劉大夏拱手一禮,然後便轉身離開瞭。
見過這兩次爭論,他突然理解在傢閉門不出的李大學士的心情。文臣終究是文臣,論思謀、論智略、論權勢,朝中都是一時之選,可正是因為都是俊傑,所以,反倒不適合做這種大事瞭。
因為要顧及到的利益太多,每一次的行動都需要商議良久,在對手不依常理,卻又迅捷無比的動作面前,這樣的決策效率顯然是不夠的,結果就是被敵人處處搶占先機,空有龐大實力,卻完全用不到正地方。
難道這次行動會以慘敗而告終?許進腦海中閃過瞭一個令他驚秫的念頭,這個念頭很有些匪夷所思,甚至稱得上是大逆不道,可卻讓他的不安越來越強烈瞭,他突然止住腳步,對王小魚說道:“小王公公,你且去回報諸位大人,本官要去外城調度,以備不測。”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轉身去瞭。
見識過文臣們兩番爭論之後,王小魚本來很有些心灰意冷,覺得幹爹崇拜的大人們不過如此,可在許進身上,他還是看到瞭士大夫的氣度的。此時見許進不畏艱險的要出城調兵,望著許進的背影,小宦官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許大人稱呼我小王公公瞭,真是……真是,嗯?小宦官發現不對瞭,許大人你走的很快沒錯,可你走的方向好像錯瞭吧?京營的大營是在西城,你怎麼奔南面去瞭?嗯,還往東面拐瞭個彎……娘咧,許大人別是回府去瞭吧?
小宦官名字裡帶個魚,也是個油滑的主兒,看見許進的行進方向,哪裡還不知道對方是打的什麼主意?回傢閉門不出,就算皇上和謝宏曰後算賬,也不會第一個找到他頭上……去你娘的士大夫吧,老子也不跟你們扯瞭!王小魚把身上的宦官服色脫下,往角落裡一扔,然後迅速的消失在瞭夜色之中……幹爹?得勢的時候是幹爹,眼見死到臨頭,咱們還是各自分飛吧。
……“大哥,外面怎麼突然消停下來瞭,這幫子軟腳蝦不是被咱們殺破瞭膽吧?”烏鴉蹲在墻垛後面,不時向外張望幾眼,看到除瞭火銃兵和盾陣,團營的其餘兵馬都退瞭回去,他不由壓低聲音笑瞭起來。
“好像是有些別的算計吧?”江彬也在觀望著外面的局勢。
“大哥,李先生他們正準備著的那個殺手鐧到底什麼時候用啊?咱們都被神機營的那些龜孫壓制瞭半夜瞭,不趕緊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們還不知道天高地厚呢。”烏鴉轉頭往院子看看,又是嘟囔道。
因為顧忌火銃的威力,城頭並沒有舉火,相對都督府的燈火通明,顯得極為陰沉,至少看在外面的團營軍士眼中是這樣的。
不過,軍器司內部倒也不顯陰暗,一束束光不時在人群閃爍著,把幾個怪模怪樣的水缸般的東西照的清清楚楚的。這種燈不算稀奇,在麗春院的每間分院裡都有,叫聚光燈,可以不讓亮光外漏,卻又能讓人看清楚想看的東西。
對於謝宏的手藝和構思,烏鴉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瞭,即便看不明白這幾個大缸模樣的東西到底有何奧妙,可他還是相信這東西能夠達到謝宏說的那種效果,也就是專門克制神機營的火器。
既然是謝大人說的,那就是不會錯的,可偏偏自傢大哥不著急,寧願被敵人的火銃壓得抬不起頭也不肯下令,這就讓烏鴉著急瞭,有殺手鐧幹嘛不用啊?難不成大哥又是哪裡想差瞭?
“沒到時候呢,你急什麼?”江彬撇撇嘴,不屑道:“謝兄弟備下的這手段雖好,不過卻隻有第一次最好用,要是太早用瞭出來,讓敵人有瞭防備,第二次就沒那麼靈瞭。用是肯定要用的,而且要大用,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然後咱們趁勢殺出去。”
“果然要殺出去?”烏鴉眼睛一亮,喜道:“那我……”
“你帶著弓箭手在墻上掩護,等某還有和尚他們殺出去瞭,你代替某指揮,順便給兄弟們打掩護。”江彬信心十足的說道,雖然這會兒他們還被壓制的抬不起頭,可單聽他說的話,直讓不知情的人以為他已經占據瞭上風呢。
“又是和尚撿瞭便宜……”烏鴉訕訕的說道,和尚這傢夥出瞭好幾次風頭瞭,實在是讓人嫉妒啊。
“時機到瞭!”江彬突然低喝瞭一聲:“烏鴉,快,讓李先生他們做好準備,聽某的號令行事,然後你叫幾個眼力好的兄弟把東西對準瞭,先收拾火銃兵,然後是那十門炮!”
“好咧。”烏鴉大喜,翻下護墻,去院子裡找李冰河和唐伯虎傳信去瞭。
……“劉部堂,炮口已經調好,隻等您下令瞭。”
“嗯,吩咐他們點火開炮吧,火銃兵也不要閑著,等炮擊過後,立即齊射,務必趁敵人驚慌之際予以打量殺傷,為隨後的戰鬥鋪平道路。”劉大夏捻須微笑,眼前仿佛已經出現瞭番子們慘叫著四處奔逃的景象。
隻要抬高炮口打進去,打到墻頭,駐守的邊軍定然傷亡慘重,就算打不到墻頭也能打在軍器司內部,殺傷非軍事人員,一樣動搖對方的軍心。
劉大夏不是顧佐,他才不會顧及工匠什麼的呢,他要的就是發泄憤怒和仇恨!這幫敢於充當殲佞爪牙,冒犯士大夫的粗鄙之人統統該死,今天就讓他們見識一下自己的怒火吧!
“點火……”孟參將轉身發令,炮手們放下火把,正要往火門湊的時候,卻猛然聽見軍器司那邊也傳來瞭一聲號令:
“放水!”
放水?眾軍士都被這個莫名其妙的號令鬧瞭一愣,這就打算救火瞭?早瞭點吧,咱們還沒開炮呢啊,難道城裡的人被嚇傻瞭?
沒等他們想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隻見城頭突然亮光連閃,一條條水柱,仿佛一條條銀龍,倒映著星月火光,直直的從軍器司內向外噴射出來。這景色瑰麗無比,但是神機營將士和劉大夏都在一愣之後,便大驚失色。
神機營最怕的是什麼?毫無疑問的,怕下雨。別的困難都可以克服,隻有下雨的時候,神機營是完全啞火的。
別說這個時代的火器,就算是到瞭一兩百年以後,火器部隊在下雨天一樣沒咒念。在豪雨中,歐洲的那些火器部隊,配合上大簷帽、彈藥包等防火措施,也不過能保證幾成開火率罷瞭,想要跟晴天一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按說既然害怕這個,肯定是會有所防范的。可是,無論神機營的火銃兵也好,還是更後面的炮兵也好,都距離軍器司有數十步之遙,就算軍器司拿出來救火的水龍,也不可能噴這麼遠啊?
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發生瞭,從軍器司中噴出來的水柱也不知有什麼古怪,不但噴到瞭火銃兵,而且那水打在身上居然還力道十足,簡直就像是瀑佈的水突然打瞭橫,然後飛濺出來瞭一樣,被正面噴到的人,一時間連眼睛都睜不開瞭。
前排的人的苦難很快就過去瞭,因為水柱隻是在前排稍一停留,就開始向後延伸,目標顯然是後面的那十門將軍炮!
神機營的炮手反應都很快,有的人急忙點火,有的人想脫下衣袍護住炮身,可他們的努力都是白費的。
到瞭這裡,幾條水柱都已經是強弩之末,因此在空中就已經濺射開瞭,可盡管沒瞭力道,炮陣附近仍然象下瞭一場大雨。放置在一邊的火藥箱,大炮本身,連炮手們拿著的火把都被澆滅瞭,腳下的地面也變得泥濘起來……炮擊?那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瞭。
解決瞭大炮,水柱又是回轉,在火銃兵的陣列中掃射起來,這些人本來就站得緊密,不好移動,何況因為太過震駭,他們一時間也完全沒反應過來,因此,一個個都在水龍的掃射下變成瞭落湯雞,火銃自然也是步瞭將軍炮的後塵。
“這是……”劉大夏象看見鬼瞭一樣,目瞪口呆的看著軍器司的高墻,看著那幾條肆虐的水龍……這不是見鬼是什麼?水怎麼可能噴這麼遠?從軍器司一直噴到瞭前軍都督府?這到底是什麼水!
“……”蕭諾和孟旭也傻眼瞭,敵人到底搞瞭什麼花樣他們不知道,可他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神機營,已經徹底殘廢瞭,除非從外面再調集物資裝備,否則攻城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瞭。
……“哈哈哈,這些白癡,五行生克不知道嗎?水克火!這就是謝兄弟預備下對付你們的殺手鐧瞭,叫什麼來著?”蹲瞭半宿,江彬終於能直起身子瞭,看著外面的數千落湯雞,他心情大為暢快,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這叫高壓水槍,應用的是壓強原理……”唐伯虎記姓比江彬好多瞭,詳細的介紹道:“李兄那邊的大水罐就是增壓設施,然後……”
“好瞭好瞭,管他什麼原理,總之神機營啞火瞭,現在該到咱們出場的時候瞭……”這些原理江彬聽不懂,也沒興趣聽,他要的就是個結果,他意氣風發的一揮手,大喝道:“兄弟們,開門,咱們殺出去!”
“噢!”一片響應聲中,軍器司的大門洞開,先是一顆大光頭閃瞭閃,然後就是一群如狼似虎的番子沖瞭出來。
“烏鴉,唐大才子,這裡交給你們瞭,某也要去殺個痛快!”江彬將戰刀咬在口中,用手一撐墻垛,飛身一躍而下。
餓虎已出籠,殺氣滿長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