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屠勛一開始被打懵瞭,然後又見到同僚們上前要為他討公道,所以一直就沒說話,當然,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被皇上打是好事,挨廷杖也不壞,但是被太監打,而且還是打耳光就很糟糕瞭,傳出去也不會有什麼清名,反倒會有成為笑柄的潛力。
再等他看到近衛軍出場,朝臣止步的時候,他也反應過來瞭,想用強硬手段討回公道怕是不可能瞭,那麼可能有效的,也隻有一個哭瞭。
“屠尚書,你看,小三他沒受過教化,所以野蠻瞭一點,朕隻是叫他去勸勸你,結果他就動瞭手,當然,動手打人是不好的,可誰讓他沒受過教化呢?”正德滿臉惋惜的搖著頭,指著三公公說道:
“現在,輪到你勸他瞭,朕就在這裡看著,看看你怎麼用聖人之道教化這個野蠻人,讓他不打你,開始吧,記得喔,要是你勸的不好,他再打你可怨不得朕。”
不怨你才怪呢!瞟一眼虎視眈眈的三公公,屠勛在心裡大罵,要不是得瞭正德的授意,哪怕是司禮監秉筆也不敢在金鑾殿上打尚書啊!何況這倆人配合還這麼默契,不會是演練過的吧?
“本官是當朝尚書,你這閹豎要是再敢……”聖人沒被太監威脅過,所以聖人之道顯然不會有應對這種狀況的辦法,屠勛隻好自謀對策瞭,面對威脅,恐嚇當然比蒼白的言語更加有力。
“啪!”三公公揮手又是一下,顯然恐嚇失敗瞭。
“敢打本官?你曰後肯定不得好死……”屠勛慌不擇策,連詛咒都用上瞭。
“啪!”太監對詛咒基本免疫,都已經斷子絕孫瞭,還有啥可怕的?三公公毫不遲疑的又是一掄胳膊。
“本官,本官跟你拼瞭……”屠勛既羞更怒,臉上又是疼,又是臊,火辣辣的好像火燒一樣,見言語失效,而三公公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老頭一擼袖子,打算使用終極手段瞭。
“啪!啪!啪!”一連串清脆的聲音接連響起。
三公公雖然沒有練過葵花寶典,可卻也是幹過體力活兒的,何況兩人的年紀也差瞭不少,他三十多歲正當壯年,就算身上少瞭點零件,可收拾屠勛一個老頭兒卻是不在話下的。
隻是一個照面,三公公就已經放倒瞭對手,然後他更是變本加厲,騎在瞭屠勛的身上,左右開弓就是一頓搧,見著就屠勛的一張老臉眼腫瞭起來。
“陛下……”其實從正德示意,到最後三公公騎著屠勛開打,時間相隔並不長,隻是這變故太快也太出人意表,眾人根本沒來得及反應。
蜂擁而起打算群毆以及被近衛軍震懾,那都屬於下意識的反應,正經的應對之法,大夥兒都還沒想出來呢,畢竟這事兒沒有前例啊。
直到屠勛單挑慘敗,眾臣這才有瞭反應,大夥兒都看明白瞭,這要是再不勸,沒準兒老屠會被當場打死都說不定,兔死狐悲啊!
正德擺擺手,示意三公公停手,然後肅容揚聲道:“眾位愛卿,你們也看見瞭,若是聖人之道有用的話,屠尚書為什麼又要反擊呢?聖人之言也是要參詳的,不是隻要聖人說過,就是好的,要根據實際情況做出判斷,這才能下定論。”
“劫掠也好,拯救人質也好,建州女真對我大明子民動手在先總是不差的,遼陽城中多有能證實這點的人,而物證,若是哪位有興趣,不妨去遼東走一趟,看看那些屍體,到底是不是女真人下的毒手。”
“朕是大明的天子,有人欺負大明的子民就是打朕的臉,連屠尚書這樣滿腹詩書的大儒都知道,被打瞭臉要反擊,朕又如何不能反擊?莫非你們覺得朕和女真的地位差距,還比不上屠勛和小三兒的差距嗎?”
“遼東巡撫做的很好,他若是不做,朕也要下旨,把建州女真從大明的土地上趕走,不走就殺光!免得他們在大明的領土上胡作非為,更可惡的是,你們竟然和他們一樣,對此覺得理所當然,你們還算是大明的臣子嗎?”
“……”太和殿內鴉雀無聲。
正德說的這些道理完全不合聖人之道,很容易反駁,可誰也不敢冒頭,屠勛的前車之鑒在那裡,誰能保證站出來不被打?皇宮裡別的未必多,太監卻是滿地跑,皇上讓他們打人,他們又豈有不敢動手之理?
而且正德的言行都充分的表明瞭一件事,他要開始搞強權瞭,準備靠著實力不講理,否則怎麼會說這種話?遼東那裡不是軍戶就是罪戶,死幾個賤民又算得瞭什麼?
若是讓在場的人處理,八成是理都不會理的,甚至都沒法傳進他們的耳朵裡,讓士大夫去為賤民做主,那不是有辱清聽嗎?
隻不過賤民也好,草民也罷,這種稱呼一樣隻能在私下裡說,大傢嘴上還得說著愛民如子的言辭,否則,這種言論一旦傳出去,說話的人就聲名盡毀瞭。
何況,皇上先耍無賴,又搞強權,充分的體現瞭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的道理,誰又敢把那些私底下的話茬拿到明面上來說?
屠勛不過是說瞭些老生常談,就被打成這個淒慘模樣,要是被皇上抓到把柄,還能有個好瞭?不得被拉到承天門外去抽耳光啊!
想到這裡,眾人都是不寒而栗,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他們哪裡還有心思去想謝宏?更不會有空去理會那三個使者瞭。
三個使者也是心思各異。
兀術倒是確信瞭自傢酋長的先見之明,大明的朝臣們的反應跟酋長說的一模一樣,都是好人,一個個爭著搶著要為自傢族人報仇。
可大明的皇帝卻不是什麼好鳥,居然護著那個儈子手,還誣陷女真好漢。在山林裡遇見漢人,那肯定是要全殺光的,怎麼可能把人藏起來?又怎麼可能有漏網之魚?實在太小瞧建州男兒瞭。
當然,盡管心裡面想法不少,兀術卻也一樣不傻,連那個尚書都打瞭,自己這個外族的所謂使者就更不值一提瞭,還是先忍忍,報仇什麼的等曰後再說吧。
朝鮮使者比女真那個淡定得多,來大明之前,他就隱約聽到瞭遼東巡撫的名號,對方就是那個給燕山君送鐘的瘟神!早知道這人在聖駕前得寵,卻沒想到是現在這樣的地步。
眼見正德聲色俱厲,他將那些討巧占便宜的心思全都收斂瞭,隻是誠惶誠恐磕著頭,心裡再沒瞭來時的那些憤怨,生怕正德一激動,連朝鮮也給一起收拾瞭。
朵顏三衛那個就迷茫瞭,三衛曾經在永樂年間參加過靖難之役,因此大明對於三衛一向禮遇有加。雖然如今的朵顏部已經沒瞭往曰裡的風光,可破船還有三寸釘呢,他們自我感覺還是頗為良好的。
他們和蒙古其他部族不一樣,沒怎麼在大明境內犯過案,可跟漢民的沖突卻也是不少。以往時候,這些沖突也沒人理,勝負隻決定於雙方誰的拳頭大,而他們這邊是以部落為單位的,當然也是勝多負少。
因此,當遼鎮突然有瞭大動作的時候,朵顏三衛也是緊張瞭起來,生怕那個瘋子冠軍侯算舊賬。嚴加戒備之餘,也根據以往對明廷的瞭解,派出瞭使者來京城投訴。
結果現在一看,這使者的心裡也是拔涼拔涼的,大明這是要變天吶!大明這樣的龐然大物強硬起來有多可怕,他是知道的,要不是屈服於大明的兵威,當初朵顏三衛又怎麼會投入燕王的旗下?
投訴或者討要承諾,甚至要點打賞作為壓驚費什麼的,他是徹底不想瞭,他腦袋裡轉的念頭隻有一個,那就是要把大明的情況跟汗王說清楚,以便做出適當的應對,千萬不能象建州女真那樣,落得一個族滅身亡的下場。
“眾位愛卿既然沒有話說,朕也懶得多解釋瞭,今天的朝會就到這裡吧。”
沒能達到目的,可聽到正德散朝的命令時,眾臣心頭卻都是一松,今天的朝會讓他們聯想起瞭去年八月的那一場,也是一樣的恐怖壓抑,並沒有因為少瞭一個瘟神有什麼變化。
皇上徹底長大瞭,有瞭自己的主見,隻是這變化帶給眾人的唯有滿心苦澀。
正德又用厭惡的神色看瞭兀術一眼,然後對谷大用吩咐道:“另外,這個韃虜直接殺掉就好瞭,把遼東的事兒寫個告示貼出去,首級也掛在一起,朕要告訴天下百姓,遼東到底發生瞭什麼。”
“奴婢遵旨。”
“……”
依然沒人出聲,正德身上的威壓實在太重瞭,厚重的殺氣直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朝會結束瞭,盡管沒人做聲,可壓抑在沉默之下的,卻是熊熊的怒火,暫時被壓抑著,可在一次次的對視當中,朝臣們都很確定,當這股火焰爆發出來的時候,一定會化成風暴,徹底摧毀籠罩在大明社稷上的陰雲。
……“濟之,那禁運之事,不妨在持續些時曰。”
“哦?賓之兄此言何意?你之前不是……”
“地是開墾出來瞭,可收成如何還未可知,遼東的氣候本就不適合種植,一年也隻能有一季,天有不測風雲,若是有個萬一……他未必過得去這個冬天!”
“賓之兄此言有理,皇上倒行逆施,皆因此人蠱惑,隻要除去此人……”
……兩曰後,屠府。
“來人吶,外面究竟何事?為何如此喧嘩?”
雖然被打的淒慘,可三公公到底也不過是個文弱太監,屠勛實際上受到的傷害並不重,隻是顏面折損太過,心裡也是鬱悶難當。在傢裡將養瞭兩天,仍然難以排解,偏偏外面突然又喧嘩吵嚷起來,老頭大是心煩意亂。
“回稟老爺,外面是……”來回報的是管傢,這人辦事一向利落,可今天卻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讓屠勛更加煩躁瞭。
“沒用的廢物,老夫倒要親自去看看出瞭什麼事!竟然有人敢在老夫門前喧嘩,還把不把朝廷的體統放在心上瞭?”
“老爺……”屠勛怒氣沖沖的走瞭出去,經過管傢身邊的時候,管傢抬瞭一下手,似乎想攔著他,可最終還是沒敢冒犯,隻能一邊招呼人去請醫生,一邊跟在瞭屠勛的後面。
“來瞭,來瞭,這就是那個為異族強盜說話的書呆子,還被宦官在金鑾殿上打瞭一頓耳光,就是他,就是他,快來看吶!”
屠勛剛一露面,結果迎面就傳來瞭一陣震耳欲聾的喧嘩聲,讓他大吃一驚,一下就呆住瞭。等他聽明白喧嘩聲中的內容,他一張老臉更是神色變幻不定,一顆心直沉瞭下去。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扯過瞭身邊的管傢,顫聲問道。
“老爺,候德坊那裡排演瞭一出新戲,說的就是前兩天的朝會……”
“豎子欺人太甚,老夫……噗!”兩天前的屈辱,以及眼下的急怒,加上對未來的恐懼,萬般痛楚齊上心頭,屠勛再按捺不住,怒罵聲中,一口鮮血噴出老遠,然後就沒瞭動靜。
“老爺,老爺!”管傢大驚,急忙上前探看時,卻見屠勛怒目圓睜,可臉上神情卻已經凝固瞭起來,顯然是被氣死瞭,而且還是死不瞑目!
在閔圭之後,大明又一個刑部尚書死於非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