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很慷慨?
呸,他分明就是不懷好意,不讓士人補充地方勢力,把人都給約束在京城,六位重臣心中都是大罵,可就是沒人站出來反對。
翰林院是啥?那是大明的最高學術機構,士人要是不在這裡面鍍一層金,曰後的仕途就算是蒙瞭一層灰,那些新科進士誰會不願意去?
要知道,放在太平年月,每一科的進士可能有兩三百,但是能進翰林的,也就是那麼十幾二十人,這名額真是要多金貴有多金貴瞭。
當然,同時進的人多瞭,這事兒也就談不上難得瞭,一下進去好幾百人,含金量多少會有所下降。
“可是翰林院應該沒這麼多缺額,陛下您看,是不是派到地方上……”想通此節,自認為識破瞭正德的陰謀,周經再次發言。
“難道周尚書要反對?”正德很詫異的瞪瞭周經一眼,嚇瞭後者一哆嗦之後,他突然嘆瞭口氣:“唉,那好吧,就依周尚書好瞭,誰讓朕的心腸這麼軟呢。”
他突然揚聲喝道:“三兒!”
“奴婢在。”三公公應聲而出。
“擬旨……”正德朗聲道:“依照禮部尚書周經的意見,朕被迫取消瞭殿試,也不能讓進士們入翰林,所以,今科進士二百六十八人,盡數發……哦,不,是派遣到雲南、廣西以及瓊州三地,酌情使用,嗯,就這樣擬旨吧。”
“遵旨。”三公公拉瞭個長音。
“陛下,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啊!”周經渾身大汗,差點沒哭出來,這尼瑪是坑爹啊,這道聖旨要是真的頒出去瞭,那自己就不是要挨罵的問題的,就算說有人會鋌而走險來刺殺自己,那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兒啊。
不讓人進翰林院,還逼迫皇上取消瞭殿試,最後還把人給發配到邊疆去瞭……這仇可結的大瞭去瞭,對士人們來講,被人壞瞭前程之仇,更勝似殺父之仇,那是真的不共戴天啊!天下士林群情激憤是必然,隻不過目標不是昏君,而是自己這個殲臣!
可是,我明明就沒幹什麼啊,本來也沒有所有進士都進翰林院的道理啊,老夫冤枉啊!
“哦?周尚書,一把年紀瞭,你怎麼還是這麼任姓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這樣讓朕很為難喔。”正德皺著眉頭看著周經,又嘆瞭口氣:“朕原來以為朕自己就算是很任姓瞭,可是沒想到啊沒想到,周尚書你居然比朕還任姓,真是的……”
“好吧。”他搖瞭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那就再聽周尚書一次,擬旨,讓所有進士皆入翰林,殿試曰後另行補上……”
“……”周經老臉蠟黃,像是便秘發作好幾天瞭似地,這明明就是皇上您的意見好哇?怎麼又栽贓到老夫頭上瞭啊?這出頭鳥果然是不能做啊!
“……”楊廷和等人也是面面相覷,很顯然,皇上又頑皮瞭,他就是純心胡攪蠻纏,進士授官,明明就應該平均分配,分別授以庶吉士、主事、中書、行人、評事、博士、推官、知州、知縣等職。
可皇上卻來瞭個一刀切。
對進士們來講,都進翰林不能算很理想,可也算不上壞,總歸是留在瞭京城,而且最重要的一段閱歷也有瞭;而後面那個,顯然隻要不傻,就不會願意去,那是真正的發配啊,放在從前,至少也得是得罪瞭尚書這種級別的大佬,才會受到這種待遇的。
這一次皇上用的不是陰謀,而是陽謀,眾人對視一眼,心下都是瞭然。
講道理?那是沒用的,皇上擺明瞭不打算講道理。先前想好的以昏君無道,激起天下義憤也行不通,因為皇上擺出瞭兩個選擇,其中一個看起來還不錯。
沒錯,在場的六個人都很清楚,這些入瞭翰林的進士,也許再也沒有出來當官的機會瞭,可那些進士自己未必這麼想啊。
當翰林,本來就是熬資歷呢,少說也得在裡面呆個三年五載的,十年八年也不算長,誰能預料曰後如何啊?沒準兒士黨翻身,到時候就有機會封閣拜相瞭呢。
所以,誰反對,誰就會被皇上栽贓,然後吸引天下士人的仇恨;不反對,就會讓皇上得逞,正是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從前的手段都用不出瞭,想徹底翻臉來硬的吧,還不行。
沒錯,皇帝正在倒行逆施不假,但離激起天下之怨,使散亂的天下士林得以齊心合力還差那麼一點。除瞭利益最一致,受到的損失也最大的江南士人外,就連一直很團結的晉黨內部都無法達成統一,也隻能個不上不下的局面。
為今之計,也隻能看著皇上步步緊逼瞭,而反擊的手段,也隻能用陰謀瞭,眾人再次相顧,對視中看見的,是同伴堅定的眼神。
……“諸位,老夫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也有不那麼堅定的,出瞭太和門,李東陽一拱手,便飄然而去,顯然對除夕定下的計策,依然持保留態度。
“介夫,皇上說要取消各地關卡,你怎能輕易答允,他明明就是為瞭天津那邊……”周經也不理會李東陽,徑自向楊廷和抱怨道。
李東陽這幅不死不活的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瞭,士黨內部也有不少非議,要不是現在朝中形勢危急,肯定早就有人盯著他屁股下面的首輔位置瞭。可他既然依舊故我,不打算改變主意,那旁人也沒有勸諭的必要,就當他不存在好瞭。
不過,關卡的問題卻有些重要,既然在科舉這邊敗瞭一陣,就更得加強對新政的限制的,至少要拖延到那幾項計劃準備妥當,開始實施才行啊。
對正德,周經等士黨中堅已經完全不報幻想瞭,先前還可以說是謝宏在出謀劃策,可現在,定計的顯然是皇上自己,是他受瞭謝宏影響後,讀力作出的判斷。
這計謀算不上什麼神機妙算,不過卻是恰到好處,噎得大夥兒兩眼翻白,淚流滿面……皇上在成長,而且成長的方向和大傢的期盼背道而馳,這樣下去,再過幾年的話,就算幹掉瞭謝宏,恐怕羽翼豐滿的皇上也不是士人們能夠應付得瞭的。
所以,精通商賈之事的周經很焦慮,說話的語氣也有點不客氣。
“周部堂,廷和答不答允,這事兒很重要嗎?”
楊廷和冷眼相對,曬然說道:“大明律裡面本來就沒這條,你讓我用什麼理由反對?何況,縱是反對又有何用,皇上我行我素又不是一兩天瞭,莫不如讓他專註於此,我等正好加快進程呢。”
“介夫言之有理。”李東陽不在,王鏊的地位就是最高的,現在可不是起內訌的時候,見周經還要爭辯,他急忙出聲勸阻:“周部堂,商人乃是賤藉,多有心懷叵測之輩,出入城池須得檢查,與私設關卡何幹?隨他去好瞭,倒是山西那邊,韓貫道到底如何說法?”
正如楊廷和希望正德取消科舉一樣,王鏊也希望正德將精力放在打通商路上面。設立關卡的或者是地方官吏,或者是當地士紳,這些人遍佈既廣,這樣的行為也持續百多年瞭,又豈會因為一道聖旨而動搖?
利益迷人眼啊!就算是官商,過關的時候都得根據背後勢力的強大與否,來決定要不要交錢,以及繳納金額的多少,那些賤民私營的商人算什麼?就算有皇帝撐腰,賤民還是賤民!
想要打通商路,說不定皇帝就會派兵出京,那樣一來,於士人們的計劃就大大有利瞭,而且還會激怒那些利益相關者,正是一石二鳥之計,攔著他幹嘛?何況也攔不住。
聽懂瞭王鏊的暗示,包括本還有些不平的周經在內,眾人都是微微頷首,現在的策略變瞭,皇上鬧得越大,大夥兒就應該越高興才是。
“韓大人探知,大同那邊有瞭些變故……”周經微一凝神,沉聲說道:“去年冬天起,大同城裡就多瞭不少錦衣衛,這些人四下搜索,不知在找些什麼。”
“哦?原本那些番子,也無從得知嗎?”王鏊這句話問的很有章法,錦衣衛是刺探百官用的,不過在成化、弘治兩朝內,廠衛勢力被壓得厲害,包括指揮使在內,很多人都倒向瞭士大夫一邊。
駐紮各地的衛所當然也不會例外,大同乃是晉黨的重要據點,以晉黨的手段,或是收買,或是打壓,早已將那裡的番子盡數掌控在瞭手中。晉黨的買賣畢竟事關重大,有個萬一的話,誰也兜不下,當然由不得他們不如此。
“那些人都被排斥在外瞭,恐怕宮中已經在懷疑他們瞭,沒有撤換,應該也隻是怕打草驚蛇。”周經的神色有些凝重。
“韓貫道的意思莫非是……”王鏊沉吟道。
“不錯,他們想要查的,應該就是北邊的生意。”晉黨和草原做生意的事情相當機密,可那隻是對普通人來說的,在場的都是官居一二品的大佬,當然不會一點風聲都收不到,所以,周經也不諱言。
“謝宏在遼東已經拉攏瞭朵顏三衛,從那邊收到風聲也不奇怪,而且,錦衣衛出京的時間,剛好也是在他會見花當前後……”
“原來如此,難怪韓貫道會有此信心瞭。”王鏊點點頭,心下很是歡喜。
“下官會將此信息盡快傳達給晉中同道,如此一來,就不會再有什麼雜音瞭。”周經一掃之前的頹氣,慨然說道。
“如此,就有勞周部堂瞭。”王鏊等人一拱手,都是振奮不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