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晴朗。
勝仁的心中卻盡是陰霾,仿佛瀨戶內海上的黑煙漂移過來,遮在他頭上,也遮住瞭年久失修的禦所一樣。他知道眼前的這幫傢夥欺軟怕硬,不怎麼靠得住,可他對目前困境帶來的影響還是有些估計不足。
以實力聞名的大內義興,肯定和那個名稱極具侮辱姓的倭朝總督府打過交道,而且吃過大虧,否則他不可能是這種表現。說不定,大內傢的哪個港口城市已經被夷為平地瞭,所以,他才在第一時間做出瞭這樣的判斷。
他麻瞭爪,那反擊就不太可能瞭。大內傢的水軍名震西國,畿內那些水軍與之相比,就如同壯漢身前的幼童一般,完全沒有較量的可能姓。而明軍的所謂炮艦,如果真的和今井形容的一樣,反擊什麼的,就更加扯淡瞭。
至於細川傢,他原本也不怎麼指望他們。細川傢已經分裂,兩邊主事者最關註的,都是如何壓倒對方,打仗也好,拉攏下面的大名也好,都是需要錢的,界町的收入當然不能輕易放棄。
可是,他自己也很無辜啊!天地良心,那些泛海去作亂的傢夥,跟他這個天皇一文錢的關系都沒有。那些傢夥都是浪人,連武士都算不上,就算有武士混在中間,那也是各傢大名的問題,他管不著,也管不瞭,憑啥他要為此去大明請罪呢?
不知不覺間,他心裡面也換瞭稱呼,就像他的祖先們面對大唐和大宋一樣,因為曾經打退蒙古人的戰績而帶來的驕傲,對大明曾經的蔑視,正在慢慢的消退。
他轉向瞭朝倉傢的使者,朝倉傢是名門,封地越前距離畿內也不遠,而且對方還很忠誠,在畿內之亂剛剛平定的第一時間,他們就派人奉上瞭貢金,讓勝仁覺得很可靠,想聽聽對方的意見。
當年打敗蒙古的戰役,並非九州島的兵馬一己之力,當時,西國,以至畿內,能趕過去救援的兵馬都去瞭,合大半倭國之力,最終才得以建功。現在西方的那個鄰居變得更強大瞭,並且再次凌迫過來,勝仁想知道,若是自己召集諸侯勤王,會有怎樣的響應。
“陛下,”朝倉使者在旁邊聽瞭半天,對在座諸人的反應早已瞭然於胸瞭,這時聞得天皇問詢,他也是為難得緊,“朝倉傢世受朝廷恩典,常以忠義為先,自然不會任憑外敵凌迫朝廷,對陛下不敬,不過……”
“嗯?”勝仁擠瞭擠眉頭,又是不過,他最討厭這兩個字瞭。
“明軍是從海上來,朝倉傢的水軍規模很小,而且離的也太遠,想要勤王實在是……”從越前到畿內,走陸路是很近的,可換成海路可就遠瞭,最近的道路,也得從關門海峽那邊繞過來,不說能不能打得贏,就算能打贏,也來不及啊。
“其他大名也未必會響應……陛下,諸位殿下可知道?北陸如今也是戰事正酣,長尾傢如今已經取代瞭關東守護上杉傢的地位,並且奪瞭其傢名,現在已經被稱為越後之龍瞭,除瞭越後,上杉傢已經控制瞭信濃國,正在往四周擴張,甲斐、越中都是其目標……”
“如此強豪,若是以幕府和陛下的名義相召,上杉傢不是應該欣然前往才對麼?”使者的話似乎有些跑題,不過眾人的心思卻都被吸引瞭過去,雄霸兩國的大名,聽在實力全然不在大內傢之下啊。
“各位有所不知,那上杉傢興起,不過是在年內,從原本的一個小大名變成瞭震動北陸的強豪,隻用瞭不到一年時間,這其中……”
使者略一停頓,留給瞭聽者思考的時間,見眾人都露出瞭思考的神色,他這才繼續解釋道:“傢督大人聽說,上杉傢是得瞭外援的,除瞭兵甲之外,還有足足一千被稱為赤備的騎兵!這些騎兵裝備精良,馬術瞭得,甚至還能在馬上開弓射箭,這騎兵顯然不是小小的長尾傢能擁有的……”
“又是這樣!”大內義興猛的站起身來,失聲叫道,他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從震驚,到無奈,帶瞭點茫然,最後卻多瞭點艷羨,表情極其豐富。
“又是?大內卿何妨詳細對寡人解釋一番?”勝仁早就在各種猜測瞭,隻是大內義興不肯直說,他這個傀儡天皇也不好逼迫,此時得瞭機會,哪裡還肯放棄?
“是,陛下,其實……”大內義興猶豫瞭一下,還是決定把事情如實說出來,免得眾人做瞭錯誤的判斷,最終連累到自己。“這一切都跟大明的倭朝總督府有關,在下去年上洛勤王,然後……”
他將周防傳來的消息,加上他自己的分析,都說瞭一遍,然後總結道:“隻要服從總督府的命令,就可以得到全方面的援助,然後迅速擴張,九州的龍造寺,山陰的毛利,現在又有瞭北陸的上杉,都是如此,在下則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說到後面,他都有大哭一場的沖動瞭,從七國守護變成連老傢都危在旦夕,這從天到地的轉變,就是在一瞬間啊,要是今天的難關再出點紕漏,恐怕自己就徹底滯留山城國瞭。
“大內殿下說的不錯,在下打探的消息也是如此,總督府提供的騎兵,正是傳說中的蒙古騎兵,那些都是著瞭皮甲的重騎兵,弓箭難傷,竹槍的殺傷力也是不足,隻有武士還能稍稍抵擋,不過對方在面對武士陣列的時候,常常以騎射殺傷,然後才趁機突陣,實在是難以抵擋啊。”
朝倉傢的使者也附和道。過瞭越中就是越前,要不是上杉更專註於甲斐攻略,恐怕朝倉傢也已經在鐵蹄下顫抖瞭,所以,對於強敵的情報,他早就瞭然於胸瞭。
當年的蒙倭之戰,倭國人其實並沒有見識過蒙古人真正的實力,他們面對的敵人,和南宋面對的並不相同,那是一支聯軍,以朝鮮水手為主,加上一部分被奴役的漢人的軍隊。
而且,蒙古人連登陸都沒有徹底完成,根本談不上什麼騎射,在全是山地的九州島,騎兵本來也施展不開。之所以在毛利傢進展的那麼順利,主要是因為劉七的指揮,有他在,山地騎兵才能夠縱橫往來。
如今的倭國已經變成一盤散沙瞭,以各地大名的實力,面對的哪怕隻是一兩千虜騎,他們也一樣無法抵擋,隻能為之膽寒。
“其實,除瞭以上這三傢之外,關東的北條傢似乎也有類似的情況,而且,從畿內到東海道,再到關東的一路上,在下發現,不少大名軍隊的裝備都有所提升,互相之間的戰鬥也比從前更激烈瞭。”有公卿補充道。
這人是剛從關東遊歷回來的,一路上的見聞也是讓他頗為心驚。從前大名之間的戰鬥,傷亡比率都很低,死瞭幾十個人,幾千大軍便隨之潰散的情況經常發生,所以爭戰雙方的仇恨值都不會太高。
可現在卻不一樣瞭,數千人的戰鬥,經常會死傷數百才能分出勝負。總督府提供的不光是裝備,還有糧食,所以導致大名軍隊的戰鬥力比從前更高,職業士兵的比例也增加瞭,戰爭的激烈程度也正在提升。
如今時曰還短,在普通的大名身上還看不太出來,不過,從那幾傢和總督府全面合作的大名身上卻可以看得很清楚。隻要騎兵出動瞭,那麼戰敗的一方就會損失過半,那些騎兵都是嗜血的瘋子,殺起人來就像割麥子似的,純粹是為瞭殺人而殺。
這位公卿的話不光是補充,他的言外之意也在附和朝倉傢的意見,召諸侯勤王的辦法行不通,就算拋去那幾傢淪為走狗的強豪,其他大名恐怕也沒什麼心思跟總督府作對。
誰都有對頭,萬一自己蹦躂得太歡,惹起總督府的註意,然後自傢的對頭得到援助,那可就是滅頂之災瞭。
倭國交通不發達,消息往來也很慢,這一下互通消息,給眾人也都帶來瞭不小的震撼。
大內義興的面色更淒苦瞭,一個上杉就已經縱橫北陸瞭,他可是被兩大走狗夾在中間啊!
兩個細川也懵瞭,一個大內就攪得畿內不得安生,讓他們最終不得不低頭接納對方入幕府。可那些明人的走狗卻是比大內還兇殘,這還拿什麼抵擋啊?
朝倉使者也很難過,他這次上京獻金,也不光是為瞭討好朝廷,他也想把上杉傢的事兒捅出來,然後讓朝廷下個討伐令什麼的。勾結明人,欺壓同胞誒,這種倭殲的行為,難道不應該群起而攻之嗎?
可現在,他知道瞭,原來倭殲不止一個,而是成瞭一種流行風尚,當瞭倭殲就能縱橫無敵,否則的話,再強大也招架不住,大內傢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勝仁和公卿們,加上足利將軍,一群人都傻眼瞭。他們是傀儡,政令不出畿內不假,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天下局勢居然發生瞭這麼大的變化,現在看來,那個總督府的權威可比朝廷大多瞭。
想想也是,人傢有兵有錢還有糧,不威風才怪呢!現在怎麼辦,答應還是不答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