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零章 晉主晏駕

作者:上林春 字數:3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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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裡,石虎也未閑著,分遣各部去破滅塢堡,從瑯琊開始,一直到青州,烽煙滾滾,一座座的塢堡被攻滅,大量人口財富掠回瞭營壘。

不知不覺中,一個月過去,本年的第二個十一月到來。

當月十日,司馬紹正給他老父司馬睿梳頭,司馬睿的頭發蒙瞭一層老油,一團團的粘結在一起,十分難梳,還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酸餿味。

按漢制,應三日一沐,五日一浴,據許慎《說文解字》釋義,沐者,專指洗頭,浴則清洗全身,而洗澡這兩個字,分指灑足灑手。

時人頭發長,洗起來很折騰人,司馬睿自從王敦竊據大權之後,就病倒瞭,哪怕王敦已於數月前還鎮武昌,也不見好轉,身體日漸癭弱,經不起任何折騰,有好幾個月沒洗頭瞭。

今天司馬睿突然精神變好,想洗頭,司馬紹作為太子,自是當仁不讓,他極有耐心,又非常小心的,一點一點挑開結成塊的頭發,目中含著悲淒。

這分明是回光返照啊。

國政掌握在權臣手裡,太子的名份地位也無可動搖,司馬睿沒什麼遺言,隻要求洗頭,洗的幹幹凈凈歸天。

這時,一名宦人在外探頭探腦。

“何事?”

司馬紹問道。

宦人小聲道:“回稟陛下,太子殿下,石虎親率五十萬大軍,圍攻東海國都郯城。”

“哦?多久的事瞭?”

司馬紹又問道。

宦人道:“大概是一個月以前。”

‘一個月?’

司馬紹眉頭一皺:“可知戰況如何?”

“這……”

宦人不確定道:“奴婢隻聽說石虎猛攻兩日,隨即以高溝深壘圍之,並縱兵劫掠淮北,郯城安危,未有消息傳來。“

”下去罷!“

司馬紹揮瞭揮手。

”諾!“

宦人施禮退下。

司馬睿微微瞇開眼睛,嘆瞭口氣:“楊彥之此番必死。”

司馬紹順著話頭道:“楊彥之潛懷異志,兒本欲使之與王逆兩敗俱傷,可惜呀,不過此子難以駕駁,死瞭就死瞭罷,兒倒不信,朝中沒有忠義之士。”

司馬睿現出瞭傷感之色,悠悠道:“伯仁{周顗}、季思{戴淵}皆為王逆殺害,大連{劉隗}、玄亮{刁協}不知所蹤,景猷{荀崧}與望之{卞壼}雖忠直,卻勢孤力弱,諸王又因中朝混戰,被朝臣警惕,不得掌權,我司馬傢的江山眼見就不保瞭,道畿啊,為父無能,竟丟瞭個爛攤子給你……“

正說著,司馬睿哽咽起來。

司馬紹連忙跪下,磕著頭大哭道:”阿翁說哪裡話,時事艱難,臣子不忠,阿翁能維持統胤已非尋常人所能為之,兒請阿翁萬匆菲薄。“

”你起來!“

司馬睿無力的擺瞭擺手。

”諾!“

司馬紹依言起身,流著淚,給老父梳理頭發。

司馬睿瞇著眼睛,精力流逝的速度越來越快,胸口也漸漸地開始憋起瞭氣,往昔如本能般的張嘴呼吸,此刻卻是吸不進氣,迫使他張大嘴,貪婪的吸著每一絲空氣。

“阿翁!”

見著老父的痛苦模樣,司馬紹大哭。

司馬睿勉強轉回頭,呢喃道:“我傢也未到絕路,那楊彥之不是還留瞭數千卒在建康麼,務必要把兵權奪過來,務必,務必啊,咳咳咳~~“

說到後面,司馬睿已經沒法說瞭,隻是劇烈咳嗽,血沫子一陣一陣的由嘴角溢出。

”阿翁,阿翁!“

司馬紹急聲悲呼。

“咕咕咕~~”

司馬睿的嘴張的更大,喉頭也傳出瞭咕咕聲,口唇、顏面愈發青紫。

“來人,快叫太醫!”

司馬紹連聲叫喊,話音未落,卻見司馬睿猛的兩眼一翻,兩腳一蹬,披散著灰白相間頭發的一顆頭顱軟軟垂向瞭一邊!

“阿翁,阿翁,陛下晏駕瞭!”

司馬紹淒厲的大哭。

……

“什麼?主上宮車晏駕?”

楊府內,裴妃高臥上首,一名宦人傳達瞭司馬睿宮車晏駕的消息,太子召諸公、諸王和國公入宮。

那時皇帝死瞭不叫大行,叫宮車晏駕,晏者,遲也,意指宮車遲出,是帝王殯天的諱辭。

裴妃的肚子已經非常大瞭,還虧得天氣酷寒,可以用寬大的服飾遮擋,但已經不能跪坐瞭,隻能臥著,才沒讓宦人看出名堂。

裴妃的面孔也有些浮腫,陰晴不定,揮揮手道:“孤知道瞭,你先回去罷,孤準備一下便入宮。”

“諾!”

宦人施禮退下。

荀華立時破口大罵:“這老鬼早不死,晚不死,非得湊著時辰死,死瞭還不安份,非得為難王妃你!”

隨侍的幾個心腹宮婢和女親衛均是不吱聲。

實際上楊彥的這個傢,主事人就是荀華,裴妃隻是借住,荀灌是王府掾吏,能管到王府,管不到楊彥傢裡,荀華雖然沒有名份,可連孩子都有瞭,在楊彥沒娶妻之前,暫代主母,合情合理。

“荀華!”

裴妃不滿的瞪瞭過去。

荀華委屈的撇瞭撇嘴,嘀咕道:“王妃,這不是擔心你麼,你現在這身子,哪能進宮?本指望下個月生產,再調理調理,不影響元日入宮朝拜,那時我還在想,楊郎倒是挺會挑日子的呢,可沒想到,這老鬼也是挑著日子去死!“

荀灌沉著臉道:”荀華,少說兩句,發牢騷有什麼用,人都晏駕瞭,發牢騷能讓先主活回來麼,還是想想該怎麼辦吧。“

荀華遲疑道:”要不王妃稱病,不去宮裡?“

裴妃搖瞭搖頭:”那不行,宦人見過孤的,孤除瞭體態臃腫,哪有半點病的樣子,怎麼突然就病瞭。“說著,就站瞭起來,試著走瞭幾步,低頭左看右看。

裴妃又道:”理該不礙事,穿的厚實,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孤會小心的,拜見過先主,孤就回來,論起輩份,孤還是先主的姑母,施個禮就可以走瞭,先主下葬,還得有幾天,到時孤再稱病不就得瞭?“

荀華和荀灌相視一眼,都很無奈,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荀灌也暗罵瞭聲老鬼害人,便道:”王妃,您這行走的姿式還得註意一下。“

孕婦到後期,因肚子大的緣故,隻能縮著肩,挺著肚子,走外八字,特征非常明顯。

”孤試一試。“

裴妃又開始走動走來,可這哪有那麼容易,隨著產期臨近,孕婦的骨盆會慢慢擴張,骨盆韌帶也日益松弛,並拉伸擴大,進而引發盆骨內疼痛,以外八字走路,是女性為瞭緩解疼痛的一種生理本能,如今裴妃要正常行走,就得與身體上的疼痛做鬥爭。

哪怕走的很慢,也在咬牙強忍,可那眉心,仍是時不時的微微擰在一起。

荀灌沒懷過孕,不清楚內情,荀華卻是過來人,心如刀絞。

裴妃回頭笑道:“沒事,孤那些年間,吃的苦比現在還要大,一點點疼痛孤能忍得住,沒事的,孤在靈前拜一拜,就回府,絕不多耽擱,太子是孤的侄孫,不敢多留孤。”

“那……也隻能如此瞭。”

荀灌勉強點瞭點頭:“我和荀華陪王妃一起入宮。”

……

不片刻,一行車駕匆匆駛向苑中。

苑裡三三兩兩的掛起瞭白綾,渲染出瞭一派哀傷氣氛,可若細細觀察,本就稀少的宮女、宦人雖奔走忙碌,卻大多表情冷漠,看不出有多少傷心之處,這或許就是傀儡皇帝的悲哀,生前無人敬畏他,死瞭也沒人當回事,哪怕是卑賤的奴婢都隻是敷衍瞭事。

“東海王妃駕到!”

當荀華荀灌攙扶著裴妃步入司馬睿寢殿的時候,有宦人高聲唱諾,屋裡跪著的數十人紛紛轉頭看來。

跪在最前面的是夫人鄭阿嬌,三十不到,容貌端莊秀美,懷裡抱著兩個周歲左右的孩子,分別是司馬昱和小公主司馬清,鄭阿嬌神色慘苦,嗚咽流淚。

另一邊以司馬紹為首,身後跪著太子妃庾文君,也是懷裡各抱著一男一女兩個嬰兒,周歲上下,分別為司馬衍和司馬興男,肚子還微微隆起,分明又有瞭。

其餘便是司馬沖和司馬晞,以及宗室諸王,其中司馬晞隻有五六歲。

司馬紹的生母荀氏不在其中,荀氏為司馬睿潛邸時的宮妾,初得寵幸,先後誕下司馬紹與司馬裒{四年前身亡},故被嫡妻虞孟母{死於十年前}嫉妒,荀氏認為自己位卑,每懷怨望,令司馬睿不快,被絕情的趕出王府,改嫁給瞭一個姓馬的平民,至此再沒回宮。

往後面一圈,則是王導、王彬、荀崧、陸曄、顧和、溫嶠、張闔等重臣。

眾人見著裴妃,均是暗感詫異,裴妃的身形怎臃腫成瞭這個樣子?

其中鄭阿春和庾文君均是生產不久,不禁雙雙對視一眼,美眸中流露出瞭若有所思之色,很自然的就想到瞭懷孕,畢竟去年見裴妃,尚是身形窈窕,除瞭懷孕,沒有別的可能,但裴妃的步態又不象孕婦。

裴妃那浮腫的臉面慌亂之色一閃,問道:“主上怎會晏駕?”

司馬紹緩緩道:“先主自年初起便重病纏身,今日經太醫搶救無效,宮車晏駕。”

“望太子與太子妃節哀順便。”

裴妃嘆瞭口氣,雖然她對司馬睿不熟悉,可心裡也有些悲驚,榻上直挺挺躺著的那個面目枯瘦的中年男子,誰能把他與一朝皇帝聯系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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