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自被褚龍驤一語點破,心情就不好瞭,很不好。﹣﹣
他本是極聰明的人,幾十年的戰場征、宦海博奕,直至成為帝王,對於人心,其實一直把握的甚是清楚,怎麼可能輕易被騙但再睿智的父母,在自已的孩子面前毫無戒心,卻也難免被其蒙蔽的時候。
可蒙蔽就是蒙蔽,就如見不得光的陰謀,其之所以有效,就在於不被點破,一旦被人洞悉,它就全無效果瞭,甚而變成自已的罩門。這就是陰謀詭計與堂煌陽謀最大的區別。
李世民很難過,一旦被人點破,後邊根本不用別人再為他分析什麼,整件事他都想得很透澈瞭,最叫他難受就在於,他很清楚地知道,既然李泰這麼說,那麼一旦把皇位給瞭他,那李泰一定會幹出殺兄屠弟的事來,最起碼,李治那孩子絕對保不住瞭。
如果不是不得已,李世民也不想殺兄屠弟,以致到瞭今天,曾經做下的這一切,仍舊是他心中最大的負擔。而正因曾經親歷那一切,他不敢想像自已的兒子,遭遇那一切的場面。
他和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早已勢同水火,兄弟之情全無,彼此間還沒有陌生人親近,殺就殺瞭,滿門滅就滅瞭,子嗣宰就宰瞭,他的心,不會顫抖。可是他的兒子如果落得如此下場,不管那個舉起屠刀的人是誰,他都無法忍受。
李世民獨自坐在禦書房裡,神思恍惚,許久許久。
李治已經到禦書房前,但小黃門不敢入內稟報。誰都看得出,今天皇帝不是心情不好,而是極度不好。
天子一怒,最膽戰心驚的就是他們這些近身侍候的人,
伴君如伴虎,是因為這君,對他們是真有生殺予奪的權利。而他們是內宦,天子傢奴而已,真被打殺瞭,魏征那種大噴子也不會替他們打抱不平,除非皇帝瘋瞭,肆意屠殺內宦,以殺人取樂。
可李魚不怕,他一直很小心地沒有去影響歷史,改變歷史,歷史的發展或許有著種種不足和遺憾,可他何德何能,能保證自已的幹預會使得未來會比它自然的發展更好話說大躍進也是人為幹預來著,王莽曾經做過的一切,換到一千多年後,它就是有效的,可在當年,就是異想天開。
所以,李魚很篤定,未來的皇帝,一定仍然是李治
於是,李魚不但跳瞭出來,而且是慷慨激昂,催人尿下地跳瞭出來。
“晉王與陛下乃父子,子欲見父,誰能阻止陛下縱然正龍顏大怒,我等臣下奴婢者,也萬萬不可自作主張,齊中官不必為難,此事李魚一肩承擔,我去通報”
生怕晉王殿下已經認不出他來,李魚順勢就把自已的名字報瞭出來,然後畢恭畢敬地向晉王一抱拳,轉身一挺腰桿兒,就像是要慷慨就義似的邁步進瞭禦書房。
小黃門齊公公
李治很激動,父皇大怒因為何事不管何事,這時為我出頭的,都要頂著冒犯天顏的危險啊而且,現在人人認定魏王當為儲君,這時候能為我出頭的人,還得忌諱遭到魏王嫉恨,這個人
噫我好像在無忌舅舅的府門前見過他吧對就是他,後來也見過的。我得跟舅舅說一聲,宰相度量,就別計較瞭吧此人,很不錯
未來的天後一直管我叫哥哥的,未來的天皇性情溫和,宅心仁厚,我對他的好處,一定也會記在心上,嘿嘿,抱上這兩條大粗腿,哥們兒穩瞭
李魚得意洋洋進瞭禦書房,馬上肩膀一塌,脖子一縮,眸光下垂,跟一隻鵪鶉似的,細聲細氣兒地道“陛下,晉王殿下求見。”
李世民從恍惚中醒來,微微皺眉“嗯你說什麼”
李魚稍稍提高瞭嗓門“晉王殿下,求見陛下”
“雉奴來瞭”
李世民有些疑惑,這孩子一向老實,除非皇子們循例請安、蹕見天子之外,從不擅自入宮,今兒怎麼會求見,難不成,他年紀還小,不應該有此野心吧
李世民揣度著,道“宣他進來”
李魚趕緊領旨退下,到瞭禦書房外,向李治客氣地一點頭“晉王殿下,陛下要見您呢。”
李治向他投瞭一個感激的眼神兒,邁步進瞭禦書房
“就藩你才多大,何以突然提出要就藩呢”
“呃兒子覺得,在京城其實無所事事,早些就藩,隻要父皇派一位穩重的長史,也未必就不能打理好地方。兒子早些就藩,對地方也能多些瞭解,深知民間疾苦的話,才不至於”
“好瞭”
李世民心情正不好,不耐煩地打斷瞭兒子的話,冷冷地盯著他“雉奴,你一向不擅撒謊,心中一旦有所隱瞞,說話的時候眼神兒就會飄忽不定。究竟有什麼事瞞著為父,嗯”
李治嚇瞭一跳,卟嗵一下跪下瞭,惶然道“兒兒,父親恕罪,兒子隻是”
“你慢慢說,我是你的父親,難道還能吃瞭你不成”
李世民有些惱火地看著兒子,李治咽瞭口唾沫,訥訥地道“兒子和漢王叔一向關系不錯,兩傢時有來往。誰料漢王叔居然圖謀不軌,兒子很惶恐,擔心擔心”
李世民怒瞭,“啪”地一拍桌子,喝道“混賬李元昌是你的叔父,年歲並不太大,與你的王府又毗鄰,兩傢時有來往又怎麼瞭同為皇室宗親,這不是很正常的事麼他圖謀不軌,為父自然治他的罪,與你何幹還是說,你對他的奸謀有所參與,嗯”
“沒有沒有兒子絕對沒有”
李治連連擺手,唬得小臉兒煞白“是四哥說”
李治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說漏瞭嘴,馬上把話咽瞭回去,但李世民已經聽到瞭,他的眼睛微微一瞇“青雀他和你說什麼瞭”
李治再不敢隱瞞,結結巴巴地把李泰對他說的那番話對父親學說瞭一遍,然後伏跪於地,號啕大哭道“父親,兒子確實不知漢王謀反的事啊兒子斷然不敢有一絲非份之想,更是借個膽子都不敢對父親生起忤逆之心,父親,兒說的都是心理話啊”
李治伏地大哭,但唇角,卻禁不住地露出一絲快意的感覺。
不用懷疑,李治真的是一個宅心仁厚、性情溫和的人。但是,千萬不要以為宅心仁厚、性情溫和等同於智商低下、為人愚蠢。這種性情為人的人,一樣可以擁有極高的情商和智商,很多時候,他寧可吃點虧,寧可不計較,不是因為懦弱和老實,而是因為一種性格造成的惰性,他覺得不值當的,犯不著。
他不是不懂得對付別人的手段,隻是性格上缺乏攻擊性,總是差不多就行,所以不免給人一種軟弱可欺的感覺。李治就是這樣,其實他的心機智慧、權謀手段,一點都不比別人差。
李泰為何登門威脅他,忽悠他就藩
就憑李泰登門,他就知道,自已一定也被列為太子人選瞭,而且一定是四哥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而以他對這位四哥的瞭解,很清楚一旦四哥上位,他的日子一定會很難過,說不定就算四哥對他不起殺心,四哥手下的人也會揣摩上意,一步步地逼他去死。
想得過且過的做一個“閑王”都有危險瞭,李治再有惰性,也得奮起反擊瞭。
所以,他跑到宮裡來給魏王上眼藥來瞭,而且恰因為他平素是那樣的一個性情,父親沒有絲毫懷疑。實際上也不必懷疑,因為李治隻是不是真的來乞饒求赦,要求外放的,他是以退為進,但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老實人偶爾作戲,反而不會有人對他的動機有任何懷疑。
一瞧這老實孩子嚇得號啕大哭,李世民氣得混身哆嗦,他的眼睛濕潤瞭,鐵青著臉色從禦案後邊閃出來,一把攥住瞭兒子的手腕“跟為父走”
李治嚇瞭一跳,這回是真嚇瞭一跳“父親拉自已去哪”
可一瞧李世民的臉色,他也不敢問,就被李世民拽出瞭禦書房。
“聖人”
齊公公等小黃門正守在禦書房外,一瞧天子拉著晉王疾步出來,急忙欠身施禮。
李世民也不理,扯著兒子就走,齊公公有點懵,急忙道“來人啊,擺”
駕字還沒出口,李世民拉著李治,大步流星地已經走遠瞭。
齊公公一看,也顧不得再喚儀仗來擺駕瞭,忙不迭跟幾個小黃門兒追上去。而李魚,已經先他們一步,按著儀劍,快步跟在瞭李世民父子身後。
李世民拉著李治,健步如飛,直奔太極殿。
大唐宮殿建築群,承天門及東西兩殿為外朝,是“舉大典,詢眾庶之處”;以太極殿為中朝,是皇帝主要聽政視朝之處,每逢朔初一、望十五之日,皇帝均臨此殿會見群臣,視朝聽政。
在太極殿的東側設有門下內省、宏文館、史館,西側設有中書內省、舍人院,為宰相和皇帝近臣辦公的處所,以備皇帝隨時顧問和根據皇帝旨意撰寫文書詔令。
李世民拉著李治,直接就闖進瞭太極殿東側的中書門下建築群。
“皇皇”
正往中書門下辦理公務的官吏一見皇帝,不禁嚇瞭一跳,紛紛垂首退避,肅立道側。李世民也不理會,拉著兒子隻管往裡走。
前邊早有中書、門下、宏文館、舍人院的一些小吏,撒開雙腿,發瞭瘋似的往裡跑,急著趕去向宰相們報告。
很快,長孫無忌、褚遂良、房玄齡、李績等一眾宰相重臣一臉懵逼地集中到瞭中間位置的宏文館,其中有位宰相跑來的匆忙,手裡還提著筆,大傢都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外面,就見李世民拉著李治徑直走進來。
長孫無忌看看左右,大傢都在用眼角看他,誰叫你地位最高呢。
長孫無忌隻好硬著頭皮上前,對李世民拱手道“陛下若有事務咨詢,可召臣等前去,怎敢有勞陛下”
李世民悲愴地一笑,黯然道“輔機表字呀,朕這半生,或戎馬於沙場,或勤政於廟堂,自問也算得上是一代賢明之君瞭。可是,朕管不好自已的傢事啊”
李世民說的聲淚俱下“齊王反瞭太子反瞭漢王反瞭現如今,青雀為瞭這個位子,又想對他的弟弟下手兄弟手足,自相殘殺,都是朕,沒有當好這個傢,朕還有何臉面坐殿問政,號令天下”
李世民一扭頭,看到李魚腰間挎劍,馬上一伸手,嗆啷一聲,就把李魚的劍拔瞭出來,往自已頸上一橫“朕如此不肖,愧對列祖列宗,不如就此去瞭吧”
“不要啊陛下”
長孫無忌一聲怪叫,撲上來一把抓住李世民的手臂,李績是武將,身手敏捷,急忙也沖上來,一把叼住李世民的手腕,其他幾位大臣紛紛撲上來,抱胳膊的抱大腿的,把李世民“捆”瞭個嚴嚴實實。
房玄齡和褚遂良兩位老大人動作遲緩瞭些,想撲上去救駕的時候,已經沒空地兒伸手瞭,唬得兩人臉色發白,站在原地連連擺手“陛下萬萬不可沖動,萬萬不可沖動啊”
李魚摸著懷中可以吹毛斷發的利刃,有些猶豫皇帝陛下用的是儀劍呢,沒有開刃,劍尖也是鈍的,我要不要把這把真正削鐵如泥的寶刃獻上去呢
房玄齡跺瞭跺腳,皇帝都以死相逼瞭,還保個毛的魏王啊,趕緊表態吧
房玄齡立即一指嚇呆在現場的晉王李治“陛下何必煩憂晉王殿下人品貴重,器質沖遠,孝惟德本,宜乘鼎業,可立為皇太子,以安天下,以定臣心,諸皇子各安本份,自然不會再有非份之想”
這位宰相不愧是老替皇上寫詔書的,出口成章,這言語,再稍加潤色,簡直就是冊立皇太子的詔書范本瞭。
李世民臉上激憤之色稍緩,李績見狀,趁機伸手抓去。他生怕皇帝真的想不開,這一把直接抓的劍刃,本也做好瞭割破手掌的心理準備,待明晃晃一把寶劍抓到手,才感覺到
好吧雖說是儀劍,拉呀拉的也拉不死人,但陛下做到這個份兒上,看來是真急瞭。我也別堅持立什麼魏王瞭,趕緊表態吧
李績趕緊抓著儀劍退後兩下,躬身道“請陛下冊立晉王為皇太子”
李魚站在一邊兒,嘖嘖暗嘆“精采啊當皇帝也是不容易,傳份傢業,還得尋死覓活的,跟有些分傢產的百姓人傢有得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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