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仲舉衣衫後襟被揪住後,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隻以為是房遺愛故意嚇她,伸手輕拍身後手掌,含怒道:“都什麼時候瞭?還開玩笑!”
可是令謝仲舉沒想到的是,她這聲呵斥非但沒能打斷“房遺愛”玩笑的念頭,身後攥著衣襟的手掌的力度竟越發打瞭幾分。
謝仲舉脖頸被扯得生疼,心中也隨即升起瞭一絲慍怒,強忍著官衣被扯破的危險,謝仲舉猛地向前一沖,這才將將掙脫開瞭“房遺愛”的拉扯。
“你做什麼!”謝仲舉扭頭看去,在面前的木制牢門後,一張須發老長、臉上滿是污垢的人臉,隨即出現在瞭她的視線當中。
犯人見謝仲舉長得白凈,常見不見天日的他不由起瞭邪念,一雙大手從木制牢門的空檔中伸出,再次朝著謝仲舉抓瞭過來,“嘿嘿嘿。”
謝仲舉縱然機智無雙,但說到底卻還是一個女兒身,面對犯人那滿是邪念的目光,不由驚呼一聲,下意識呼喚出瞭房遺愛的名字,“啊!房俊!”
房遺愛正在四下打量,聽到呼聲,見牢門中一雙大手正在朝謝仲舉抓取,而這位受到驚嚇的“面癱小太監”一時沒緩過神來,竟呆在原地沒瞭動靜。
見狀,房遺愛暗叫一聲不好,接著箭步向前,雙手扣住瞭犯人的手腕。
房遺愛情急之下雙手用力過猛,隨著一聲淒慘的叫聲響起,犯人的雙腕竟自被他捏骨折瞭!
房遺愛眼望躺在地上呼痛打滾的犯人,表情肅穆的冷哼一聲,接著走到謝仲舉身前,輕聲說:“讓貴差受驚瞭。”
謝仲舉聽到房遺愛的溫言軟語,慌亂的心神這才緩瞭過來,四目相對,望著這位一直不被自己看來的登徒子,謝仲舉竟感到瞭一絲踏實,這是她十九年中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心安,而這種感覺偏偏卻是和她近在咫尺,卻有遙不可及的房遺愛送來的。
謝仲舉假意整理衣衫,接著點頭支吾瞭一聲,隨即邁步繼續朝天牢深處走瞭過去。
房遺愛望著前方這位被嚇得失魂落魄的二弟,不由苦笑呢喃,“到底是在宮裡當差的人兒,竟然被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犯嚇破瞭膽,這要是到瞭戰場上還不得被嚇死過去啊?”
隨著二人繼續前行,天牢中的慘狀瞬間刷新瞭他們對“大牢”的看法。
一個個狹小的牢房中,有人項帶長枷被沉重的木枷壓得直不起身來,趴跌在昏暗且潮濕,不時有耗子、蟑螂、蜘蛛交雜穿行而過的地上。
有的人遭受酷刑渾身上下全是鞭痕,四肢被鎖鏈固定,身上還穿著一件完全濕透且散發著陣陣腥咸的衣衫。
更有甚者,因為謀反、貪墨等大罪被獄卒連夜拷打,竹簽、拶子、鐵釘衣、燒得通紅的烙鐵、看似無害卻足以摧毀人意志的薄薄的浸水草紙,諸如此類等等,完全擴充瞭房遺愛對牢房隻有老虎凳辣椒水的認知。
謝仲舉出示腰牌,向看守獄卒詢問過後,這才幾經轉折,來到瞭一處較為幹凈、裝有全扇木門的獨立牢房前。
房遺愛伸手掀開門上的黑佈,見牢房中還亮有一盞油燈,不由暗地苦笑,“駙馬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啊,不知道我日後能不能受到這樣的優待?”
就在房遺愛嘀咕的時候,一個腰配橫刀的禁軍大步向前,十分恭敬的對二人拱手道:“二位總管,這是牢房的鑰匙,末將就在轉角處守候,有什麼事情呼喚一聲就好。”
謝仲舉從禁軍手中接過鑰匙,冷聲道:“明日萬歲就要審訊蕭銳瞭,此事關乎公主病體原委,其中細節你還是不清楚的好。”
禁軍受到謝仲舉的提醒,連連點頭,接著一口氣走出去老遠,坐在大牢的盡頭處,哼哼起瞭那全都沒再調上的民謠。
二人對視一眼,謝仲舉打開牢門鐵索,出於安全考慮,房遺愛率先邁步走近牢房,赫然便看到瞭坐在茶桌前,優哉遊哉喝著茶水的蕭銳。
謝仲舉進到牢房後,隨手關上瞭牢門,將身站在牢門前,顯然是在為房遺愛把門,以防待會動手時蕭銳掙脫跑出去。
房遺愛負手看向蕭銳的背影,冷笑一聲,自語道:“燭光如豆火如苗,蕭兄在這刑部大牢可還習慣?”
蕭銳原以為進門之人是來給自己送熱水的禁軍,驀地聽到房遺愛的語調,聯想到明日就要面見唐太宗的事情,不覺雙手一抖,手中茶盞應聲落在瞭地上。
蕭銳回頭看向房遺愛,又見牢門被謝仲舉把住,自知斷瞭逃出牢門可能的他,連連向後退去,顯然已經猜出瞭幾分房遺愛此行的來意,“房俊!你來做什麼?你不是被長孫沖打成重傷瀕死瞭嗎?”
“呦,沒看出來啊,縱然身處這密不透風的天牢之中,蕭兄的消息還是如此靈通,想來可沒少給獄卒、禁軍使銀子錢吧?”
房遺愛皮笑肉不笑的半打趣言語,驚得蕭銳隻想大喊救命,畢竟他可是見識過這位房駙馬發瘋持劍亂砍人的主兒。
房遺愛看似不經意的掃到蕭銳的雙手之上,隻見他的雙手雖然好瞭七八成,但手指卻彎彎曲曲,哪裡還像正常人那樣筆直。
蕭銳察覺到房遺愛的目光所指後,索性壯著膽子冷哼一聲,“房俊,你別得意,眼下身在天牢你敢把我怎麼樣?這雙手!”
蕭銳說著,便將他那一雙被尉遲寶林踩折的手掌舉瞭起來,“這雙手全都是拜你所賜,日後再也無法持筆寫字瞭!”
房遺愛冷笑一聲,嘴角泛起一絲弧度,道:“之前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也不會投鼠忌器,這件事完全是你自找的。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京娘報復我!”
“不該拿秦京娘來報復你?”蕭銳仰頭朗笑一聲,看向房遺愛的眸子裡充滿瞭憤恨,“你跟襄城幽會談情時,可曾想到過我的感受?那賤人可是一口一個房郎的喊著,就連不曾跟我說過的閨名,都在顛鸞倒鳳間說給瞭你聽!”
此言一出,不單房遺愛眉頭攢簇,就連站在他身手把門的謝仲舉,心間也升起瞭一絲酸溜溜的醋意。
房遺愛向前一步,望向蕭銳正色說道:“我跟玉兒一清二白,倒是你捕風捉影竟連番虐待於她,此事若是被萬歲知道,你恐怕要人頭落地瞭!”
“我人頭落地?哈,我人頭落地?”蕭銳被氣得妒火中燒,伸出那蜷縮不直的手指,指著房遺愛厲聲詢問:“等到明天紫宸殿中,我將你的骯臟醜事說於陛下,看看你我二人哪個人頭落地!”
蕭銳說完正要接著補充,便被一個箭步沖到跟前的房遺愛,伸手掐住瞭脖頸。
“你覺得我今天冒險來到天牢,是來找你鬥悶氣兒的?你還有機會面見萬歲說出我的化名身份嗎?”說著,房遺愛將真氣運轉到手掌之上,徑直朝著蕭銳脖頸、後腦處的幾個大穴點瞭過去。
“房俊!你不得好死!你...”蕭銳脖頸被房遺愛掐住,呼吸不勻下有氣無力的叫罵瞭幾聲,接著隨著大穴被真氣封住,可憐這位握有房遺愛必死把柄的蕭駙馬,竟自暫時變成瞭有口難言的木雕泥塑。
房遺愛用真氣封存蕭銳的幾個大穴後,趁著他的神智還沒糊塗,將他放在地上,湊到他的耳畔說道:“蕭兄,平心而論,你配不上玉兒。”
說完,房遺愛松開蕭銳,默然看著他雙眸漸漸暗淡,直至變成瞭一個呀呀胡亂嘟囔的“瘋子”。
房遺愛達成目的後,拍瞭拍雙手,低頭整理衣襟下擺,鬼使神差下竟對神智不清的蕭銳說出瞭被他一直深深埋藏在心中的話兒,“來日方長,我若僥幸不死,縱然不能和玉兒結為連理,做一生的知己卻也不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謝仲舉聽到房遺愛這番講述,杏眸中隨即閃過瞭一絲異樣的光芒,輕咬朱唇,無聲呢喃瞭半晌,最終卻還是沒能對房遺愛說出心中所想。
擺平蕭銳後,房遺愛二人豈不走出牢房,或許是因為深夜的緣故,相比之前進來時,過道中的毛蟲鼠蟻愈發活躍,這些老鼠常年生活在天牢之中,早已將變得不怎麼怕人瞭,有的膽大兒的更是敢公然去跟人搶飯吃,若是晚上睡夢間稍不留神,還有可能被它們從腿上撕下一塊肉來!
謝仲舉將鑰匙交還給禁軍,禁軍再確認蕭銳無恙後,這才恭恭敬敬的將二人送出瞭天牢。
房遺愛和謝仲舉結伴行走瞭一段路程,雖然行走的步伐極為緩慢,但其間二人卻沒有一句交流,將謝仲舉送回秦府後,心事落地的房遺愛這才沿著小巷避開巡夜的壓抑,回到瞭房府之中。
進到臥房,房遺愛見高陽已經睡下,隻得躡手躡腳的換下官衣,這才躺在榻上蒙頭大睡瞭過去。
第二天一早,還沒等房遺愛夫婦轉醒,原定陪著唐太宗身為蕭銳的秦瓊便帶來瞭一個意外的消息,蕭銳昨夜在天牢暴斃而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