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遺愛負手站在廊道臺階前,眼望目光詭譎的長孫無忌,面色如常的含笑道:“有勞國舅一番苦心瞭,學生這就跟隨主審到察院走一遭。”
長孫無忌連日來做夢都在想著抓到房遺愛的把柄,此刻苦求不得終於如願以償的他,隻覺渾身舒泰,仿佛瞬間年輕瞭幾歲,“想房駙馬乃是金榜題名的狀元郎,這番苦心本是應當要費的。”
說完,長孫無忌伸出左手,對房遺愛做出瞭一個請的手勢,一雙眸子好似深水寒潭,其中凜然殺意毫不避諱,在長孫無忌看來房遺愛就好像籠中鳥、網中魚一般,任由他有千般本事萬般能耐,隻要進到察院管教他屍橫牢房之中。
四目相對,房遺愛將長孫無忌眸中的神色盡數看在眼裡,深知仇人會借機落井下石的他,倒也沒寄希望於長孫無忌會秉公辦事。
短暫對視過後,房遺愛轉身看向臥房,盯著兩扇緊閉的房門看瞭半晌,眸中不舍呼之欲出。
房遺愛淚水在眼眶兜兜打轉,低聲喃喃道:“漱兒,我...走瞭...自己多保重。”
見仇人飽受煎熬,長孫無忌大呼過癮,拱手皮笑肉不笑的說:“你在這說,公主又聽不到,不如進到房中道別幾句?本丞相還是有些人情味兒的。”
咬牙冷笑幾聲,房遺愛踱步向前,走到長孫無忌身旁時,冷聲道:“不必瞭,多謝國舅好意。”
二人一前一後走在房府的廊道中,就在房遺愛即將走出府門時,身後突然傳來瞭一陣輕微的咳嗽聲。
房玄齡從正廳走出,遙望即將出府的房遺愛,正色道:“愛兒。”
見父親出來,房遺愛停下腳步,轉身拱手喚道:“爹爹。”
房遺愛昨夜早已料到長孫無忌會在今早過府拿人,之所以起個大早正是為瞭避過父母和妻子,不讓他們跟著自己擔心,可此刻見年邁的父親站在正廳前的臺階上,遙望自己,房遺愛那根最為柔弱的心弦登時被撥動瞭開。
就在房遺愛與父親對望,不知該說些什麼的時候,耳畔隨即便傳來瞭長孫無忌的輕笑聲。
“房丞相,此番我帶令公子去到察院審案,乃是秉公辦事,想房丞相身為蕭銳暴斃案的主考,待會可記得來啊。”
說話間,長孫無忌如沐春風,偽善的笑意下,卻是恨不得將房玄齡氣死的歹毒用心。
房玄齡對長孫無忌的譏諷充耳不聞,看向房遺愛,一字一頓的說道:“愛兒,清者自清,去吧!”
短短的一番話,聽得房遺愛百感萬千,拱手躬身遙遙對著房玄齡鞠瞭一躬後,房遺愛接著轉身含淚大步走出瞭自傢府邸。
見房遺愛出府,長孫無忌拱手道:“玄齡兄,小弟先行一步,在察院恭候兄長和杜丞相的大駕!”
說完,長孫無忌轉身行走,背地冷笑道:“房玄齡!你若是敢到察院主持審訊,少不得會被蕭瑀參一個徇私的罪名...杜如晦那病秧子也是一樣!”
房遺愛剛一邁出房府門檻,劈面便看到瞭一隊手持鐵鏈、腳銬的察院兵卒,其中刺殺蔡少炳那夜的五名衙役、獄卒全都在內,他們的到來顯然是長孫無忌有意為之的。
五人之前被房遺愛一頓暴打,正愁這位狀元郎勢力浩大無法報復的他們,突然得知房俊化名欺君一事,個個驚喜的一夜未睡,第二天便接到長孫無忌的吩咐,前來跟著一塊鎖拿房遺愛來瞭。
房遺愛走下府門,將身站在長街中央,眼望身後那五個如狼似虎的獄卒、衙役,嘴角微微上揚,心想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之後被他們嚴刑拷打...房俊,這卻是你之前種下的苦果!”
長孫無忌走出府門,正要跟房遺愛交談,那五個手拿鐵鏈的衙役便自告奮勇站瞭出來,一個個看向房遺愛眸中兇光畢露,恨不得就此將他鎖到察院,在那不見天日的牢房之中,將之前對謝瑤環施行的酷刑,一樣樣讓房遺愛嘗個新鮮。
“混賬!”長孫無忌對五人的心思瞭然於胸,饒是他恨不得將房遺愛千刀萬刮,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卻還是得給狀元郎留點面子。
“你們好大的膽子!房駙馬乃是當朝文武狀元,此番去到察院不過是寫個口供而已,你們這幫兵丁要做什麼?難道要越級施暴嗎!”
假意訓斥過五名不知藏拙的衙役後,長孫無忌含笑走到房遺愛身旁,道:“房駙馬,記得察院怎麼走嗎?”
房遺愛面對長孫無忌的話兒,並未作答,側目看瞭一眼光耀的房府門庭後,轉而大步沿著長街朝察院走瞭過去。
就這樣,房遺愛、長孫無忌並肩行走,身後跟著一眾如狼似虎、煞氣威嚴的察院衙役,饒是長安百姓不知真情,但從坊間傳聞蕭銳乃是被房俊毒殺的謠言中,倒也能猜出幾分原委巨細。
經過長孫無忌這一番苦心,房遺愛獲罪被壓入察院一事,瞬間便在長安城炸開瞭鍋,許多百姓爭相奔走相告,饒是這事兒跟他們沒什麼關系,但在信息不發達的古代,類似這樣的猛料卻是一年到頭都難以見上一次,正因如此他們才會顯得如此的“古道熱腸”。
進到察院,在裡面等待著房遺愛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險些死在他刀下,被削去二指的酷吏蔡少炳。
因為房遺愛的身份特殊,加上為瞭避過馬周耳目的緣故,長孫無忌在簡單的過堂後,便與蔡少炳一起壓著房遺愛徑直走進瞭察院大牢之中。
將身坐在牢中的刑房裡面,房遺愛捧著盛有白水的杯盞,任由蔡少炳一雙三角眼對著自己連番打量,卻也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蔡少炳摸瞭摸裹著白佈的斷指傷口,眸中陰鷙詭譎盡數全出,看向房遺愛拱手道:“房駙馬,可曾記得下官?”
房遺愛將白水潑在地上,抬眼打量蔡少炳,故作疑問道:“你是何人?我們見過?”
“下官乃是新任監察禦史,蔡少炳!”說著,蔡少炳伸出右手在房遺愛面前晃瞭幾晃,冷笑道:“下官的手掌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完全是拜房駙馬所賜呢。”
房遺愛側目看瞭一眼站在一旁的長孫無忌,心知蔡少炳是在試探自己把柄的他,哪裡肯將刺殺蔡少炳一事說講出來,“拜我所賜?我怎麼不記得瞭?”
“不認識到也沒關系,不知下官幫駙馬回憶回憶?”說著,蔡少炳對身旁兩名獄卒使瞭一個眼色,不一會,竹衣、拶子、夾棍種種刑具,便被獄卒搬到瞭刑房之中。
房遺愛坐在木椅上,看著地上沾有斑斑血跡的刑具,一雙星眸毫無波動,見識過突厥武士亡命手段的他,哪裡會被這些個刑具嚇到?
在長孫無忌和蔡少炳的註視下,房遺愛撩袍站起,繞著刑具轉瞭兩遭後,手指地上的夾棍道:“這個物件兒倒不錯,先讓我嘗嘗它的味道如何?”
見房遺愛面對刑具凌然不懼,長孫無忌頗感意外,烏黑的眸子在眼眶中轉瞭幾下後,向前含笑道:“狀元公說哪裡話,此番不過是依法寫個口供而已。”
說著,長孫無忌對蔡少炳使瞭一個眼色,話鋒一轉道:“老夫還有些事情,就先行回府處理公務去瞭。”
房遺愛看著長孫無忌離去的背影,暗罵一聲,“老匹夫,推卸責任倒是挺在行的!”
等到長孫無忌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當中,房遺愛渾然不懼的看向蔡少炳,冷笑道:“蔡禦史,開始吧?”
“狀元公,主審大人先前已經吩咐過,不許對你動刑,下官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監察禦史而已,怎麼敢對當朝駙馬動刑呢?”
蔡少炳皮笑肉不笑的望向房遺愛,目光詭譎的道:“那裡的比得上駙馬你,敢去刑部天牢毒殺蕭銳駙馬呢。”
說完,蔡少炳對著兩名獄卒使瞭一個眼色,接著伸手將腰間的鑰匙丟給瞭其中一人。
等到獄卒走後,蔡少炳露出一臉偽善的笑容,對房遺愛說:“駙馬,現在這裡歇息一會,待會咱們在寫口供。”
一頭霧水的房遺愛坐在木椅上,眼望面前的蔡少炳,竟自被他那詭譎難辨的語氣說得疑惑重重,心裡嘀咕道:“蔡少炳為何對我如此有禮?眼下我欺君之罪已經板上釘釘,他就是對我用刑也在情理之中,這倒叫人有些難猜瞭。”
二人一坐一立在刑房等瞭一會後,隨著一陣鐵鏈摩擦地面的金屬聲響起,一個身著罪衣的人犯便被獄卒一左一右架到瞭刑房之中。
看清楚來人的容貌後,智珠在握的房遺愛登時被牽動瞭心弦,猛地起身站立,目光慍怒的對蔡少炳喝道:“蔡少炳,你這算是什麼意思?”
“下官並無他意,駙馬就坐在這裡,一邊欣賞著人犯受刑,一邊與下官慢慢書寫供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