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米彧是知道章恂往交州來的,在泉州的時候還是親眼看著他上船。但米彧隻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並沒打算憑著同鄉的身份,去接觸章惇的弟弟章恂。
認瞭兩傢主人的狗,最後不是被趕出傢門,就是上瞭餐桌。既然傍上瞭韓傢,就要做一條誠實、忠心的好狗。
雖然王清臉上的表情,對米彧的表態看不出有何反應,但他的話似乎也變得熱情瞭一點,米彧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章傢的十一公子,就是章傢為瞭開設商行而來,接下來,章傢也就要在交州插上一腳瞭。”
“不知章七相公傢的商行打算在交州做什麼營生,販些什麼貨物?”米彧在泉州的石渚港看到章傢的十一衙內上船南行後,在船上的時候便一直在揣測著,隻是越想越是心驚膽跳,最後甚至是不敢再多想瞭。
“聽說是什麼都做。”
“什麼都做?!”米彧臉色變瞭。不是他害怕聽到的那句話,但結果都差不多。既然什麼都做,那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賺錢最為豐厚的香藥貿易。
“放心!”王清笑著,“想必米二哥也應該知道,章七相公所在的莆田章傢,在福建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前面出瞭個宰相,眼下章七相公也離宰相不遠瞭。名門望族,做事那也是有講究的,不會什麼都一口給吞掉。”
從專為軌道而開的側門進入交州城,王清和米彧一起下瞭車,兩人的幾個伴當就從車外搭腳的地方跳下來。
軌道線路設計時就埋下瞭伏筆,正好從順豐行交州分號的大門前不遠處經過,隻要下瞭車,走上兩步,就到瞭新近修起的順豐行的分號。
順豐行交州分號的占地並不大,因為商行的庫房都集中在城東,占用地皮最多的建築既然不在此處,圍墻括起來的地面當然也就用不著太大。
新修起來的建築自然到處都是簇新的。屋頂上的黑瓦,地面上的方磚,不像舊屋一般,有著青苔甚至青草。梁柱上都剛剛抹過瞭一層漆,不見一絲斑駁的痕跡,隻是還沒有完全變色。王清安排給米彧主仆的分瞭內外間的客房中,刷白瞭的粉壁看上去也尚未全然幹透——畢竟仍是雨季,而且還是雨季中,雨水最多的時節——而掛在墻上的一幅山水,則也是墨跡新幹的樣子。
換下行裝,借著王清使人送來的熱水,米彧經過一番梳洗過後,整個人變得神清氣爽,長途旅行的疲憊一掃而空。
王清此時派人來請,看看時間,離著飯點還遠,接風洗塵的宴席自然還要過上一陣。他知道是王清為何事,便跟隨派來請人的婢女,往去見客的偏廳過來。
王清就在廳外相候,也換瞭一身衣服。進瞭廳中,王清、米彧謙讓瞭一番,分瞭賓主,在兩張白木交椅上對坐著歇下來,兩個相貌不俗的交趾女上來奉瞭茶,躬身出廳。
茶水就在手邊,要商談的對象則坐在對面。將茶盞舉起來象征姓的抿瞭一口,閑話到此為止,也就該說正事瞭。
王清迅速進入正題:“米二哥你的打算小弟是知道的,交趾的香藥生意有多賺錢更是一清二楚。隻是鄙號在此處人手不多,並不打算沾手此事。”
米彧心頭一跳,順豐行躲著香藥貿易走,難道是不打算跟章傢競爭,但王清接下來的話,讓他松瞭口氣,“所以鄙號打算入股米二哥的商號。以米二哥你為主,鄙號也就是做個跑腿的,占三成的股,平曰派個人在行中查賬就行瞭,一切還是米二哥你說瞭算。”
這是交換條件,而且優厚得讓米彧難以想象,以他的計算,就算自己隻占三成都是不會虧本的。而米彧一開始的打算,是六|四開,順豐行六,而自己則隻占四成就夠瞭。
占瞭一條穩賺不虧的商路,就算欠著再多的錢,也沒人擔心會還不起,就算想要再借上一筆,隻要能還清利息,都是很容易的。
既然順豐行這般大方,米彧當然的有所回報,“三成幹股,在下立刻就奉上。王兄弟可以放心,每年的紅利在下肯定會按時送到。”
“不,不是幹股。該出的錢,鄙號一份都不會少出。順豐行隻用瞭七年便發展成如此規模,天南地北都有分號,靠得就是信義二字,不會貪圖不義之財。”王清變得很是嚴肅。
米彧心神一凜,連連點頭稱是。想來也該是這樣,通過在京城瞭解到瞭馮從義的秉姓之後,米彧才準備將接下來的註意力都放在交州的香藥貿易上,要是換瞭別傢,比如準備‘什麼都做’的章傢,他就隻會選擇設法撈上一票,而不是眼下的長期買賣。
王清代表開出的條件如此優厚,米彧完全沒有拒絕的道理,很幹脆的點頭答應,找瞭個中人,將合約給定下。
在合約上簽名畫押,打上印模,王清微微笑瞭起來,漫不經意的隨口說道,“若是米二哥你手上周轉不開,鄙號也能出借一部分的,依著便民貸的利息就可以,”
“多謝王兄弟,不過在下還是有些閑錢的。”
米彧對此婉言謝絕,他另可借用高利貸。如果所有的本錢都從順豐行借,到最後就會變成一個跑腿的掌櫃而已,隻有自己真金白銀的出瞭錢,才是有資格與順豐行一起做買賣,至少不用擔心被吞掉。
將香藥貿易的事敲定,王清也算是瞭結瞭一個任務。
在順豐行的生意中,都是以各大工坊的出產為基礎,而不是單純的轉運販賣,靠差價賺錢。不過若有合適的機會——比如香藥貿易——也不會全然放過,通過一筆筆投資,將別傢的商行拉過來,依靠股份分潤紅利。與順豐行合作的商人,米彧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這樣做生意的手段,其實並不是賺錢最多最快的招數。放棄能賺大錢的生意,而與多傢商會來往,王清作為大掌櫃,多多少少也能猜得到,藏在背後應該有個更大目標。
但王清始終想不明白,更看不透。但他也沒有多想,站起身,邀請米彧一同赴宴,不但是接風洗塵,也是為瞭兩傢的合作而慶賀。
……………………
韓岡剛剛抵達欽州。
這半年來,他主要還是在沿海的欽州、廉州、交州加上邕州四地之間頻繁,間中隻回瞭桂州一次,這是為瞭檢查路中各州的財政情況,以便向京城匯報。
看瞭廣西各軍州的賬本,韓岡忍不住要嘆氣,廣西果然還是窮。他在開封擔任提舉諸縣鎮公事的時候,看到的賬本,無論支出還是開支,都是要比廣西的財計簿桑上的數字,要長出一截來。
算起庫中的積存,這邊除瞭桂州、邕州,多半是幾百幾千而已,而京城,隨便一個縣都是幾萬十幾萬。這還是大部錢糧,都往開封城中的幾大庫匯聚的結果——當真是不能比。
欽州的賬簿就放在韓岡的桌案上。前後對照瞭,發現沒有錯,便將手上的舊簿和新賬一合。頓時就是一團積灰噴瞭出來,讓韓岡連著嗆咳瞭幾聲。
“龍圖。”服侍在身邊的伴當關切的問著,上來要幫著捶背。
“沒事!”韓岡搖搖頭,讓他去打開窗子。一股清新的風吹瞭進來,感覺就好瞭不少。
不再是龍學,而是龍圖。
盡管比不上章惇躍入西府的光榮,但一個龍圖閣學士的頭銜,也足以讓朝中九成九的文官羨慕和嫉妒瞭。要知道,就連做到樞密副使的包拯都不是龍圖閣學士,後世所說的包龍圖,根本是以訛傳訛的結果。
大宋雖說是重文輕武,但軍功的封賞,遠遠重過其他的功勞。治政即便再好,每一任的考績都能拿到上上,四課二十七最一應俱全,也比不上一次斬首過千的大捷。
韓岡經手的是滅國之戰,作為副帥,而且還擁有臨陣指揮之功,他分到的功勞,並不比章惇那位主帥少多少。
但這一切都已過去,眼下更重要的是發展生產。
交州如今號稱七十二部,實際上總計七十四個羈縻州。大大小小幾十傢的部族將富良江兩岸的平原瓜分殆盡。
但他們並不擅長農業生產,所以韓岡的手段就是仿效熙河路的做法,從軍中和治下,選取精通農事的士兵和百姓,將他們聘為農官,去指點蠻部的農業生產。
如果一幹溪洞山蠻是要自己種地,他們多半都不會太盡力,但現在有交趾人代勞,當然不介意多費一點驅使時揮鞭子的力氣。
為瞭保證地力,交州各部的土地都是采取輪作制,但出產不會少——光是之前半年,各部急就章的種植,生產的糧食已經足夠他們近一年的食用——此外甘蔗的大規模種植,也都在醞釀之中。
隻要再有一年時間,交州就能有個大變樣,三五年後,就是堪比熙河路的富庶邊州。
但韓岡心中忽然有瞭點惆悵。
放下父母、丟下妻兒的生活,難道還要再過上一年?身在南疆兩年,間中隻有匆匆一會,他也當真是想傢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