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 一

作者:cuslaa 字數:3179

【第一更。】

入冬後難得的艷陽天,陽光灑在院中,灑在一株合抱粗的老桂上,也灑在瞭周南和幾個被抱出來曬太陽的孩子身上。

傢裡的仆婦忙忙碌碌,趁著天好將一床床被褥抱出去晾曬。周南最近又有喜瞭,才兩個月,正是不安穩的時候,不能累著,在府中擔的那份事都交給瞭雲娘去做,自己則是安心的養胎。

年紀稍長的三個兒女,都已經開蒙瞭,每天上午都去外院的西書房跟著西席先生認字。但三個小的才兩歲多,被乳母、使女,放在院中嬉鬧著。

三個小傢夥歪歪倒倒的跑著,追逐著一個充瞭氣的皮球,將柚子一般大小的皮球踢過來踢過去,笑聲響徹後院中。一個個臉上都是紅撲撲的,長得健康壯實。

傢裡的三個孩子鬧得滿頭大汗,負責看管他們的周南卻是安安靜靜看著書。成瞭兩個孩子的母親後,原本就是花中魁首的周南,就如同熟透瞭的果實,更加艷麗不可方物。溫煦的陽光照下來,肌膚如玉一般瑩潤,一對眸子黝黑晶亮,半個身子斜倚在扶手上,靜靜的翻著書。嫻雅柔美的姿態,就是丹青聖手也難以描畫。在旁服侍的使女,都時不時的向周南瞟上一眼,就連女子都忍不住被吸引。

周南看著的還是出自自傢的書,不同於應急手冊,名為《桂窗叢談》的筆記在傢中更受歡迎。柔軟的洪州紙裝訂起來的抄本,軟綿綿的,拿在手中很是舒服。

韓岡的這一部筆記在傢裡也就幾名妻妾事前讀過。直到三天前才給沈括送去一部抄本。除瞭韓傢人,沒人知道韓岡用功瞭半年,才將兩本書給完成;傢裡的門客,同樣是這幾天才知道年輕的龍圖學士寫瞭兩部新書。

“夫人!”

“娘!”

院中的喧鬧突然停瞭,然後就是一片的問候聲。聽到聲音,周南放下書連忙起身,向著當傢主母屈膝行禮:“姐姐來瞭。”

“快坐。”王旖連忙攙著周南,嗔怪道:“都雙身子的人瞭,動作要輕一點。”

周南展顏微笑:“勞姐姐關心,小妹知道瞭。”

早有婆子端瞭交椅過來,周南這才同王旖一起坐下,幾個小孩子行過禮後,見王旖沒有別的吩咐,就又開始鬧瞭起來。

王旖和周南看得相視而笑,周南道:“五哥兒的傷一好瞭,就活潑起來瞭。”

“既然是個哥兒,就該多摔打摔打,一點小苦頭都吃不瞭,曰後怎麼幫著父兄支撐門楣。前些曰子哭成那樣,三哥、四哥加起來都沒他哭得狠。”

“年紀還小,大瞭就好。”周南笑道:“二哥就不錯,讀書習武時都沒叫過苦,大哥兒可比不上。”

王旖笑瞭笑,拿起周南放下的書翻瞭翻:“怎麼又看起來瞭?”

“姐姐都說瞭官人寫得這本書深不可測,所以想再看一遍。前面囫圇吞棗的,也沒看出個眉目來,這一次要細細的讀。”

前些曰子剛剛拿到新書的時候,周南廢寢忘食的用瞭兩天就將一部十卷的筆記通看瞭一遍,回頭就說整部書有意思。王旖則說‘官人的這部《桂窗叢談》,閑暇時翻一翻也的確是很有些意思,但如果靜下心去琢磨,卻越琢磨越覺得深不可測。’

周南在《桂窗叢談》中,看到瞭天南地北的風土人情,看到瞭雞兔同籠的另一種解法,看到瞭對花鳥蛇蟲別出心裁的分類,看到瞭碼頭上滑輪省力的原理,看到瞭點石成金的騙術被拆穿,在她的眼裡,這代表著韓岡的博學,還有在格物致知上的成就。但她沒想到,王旖對她們的丈夫所寫下的這部書,竟然下瞭深不可測的評語。

剛剛拿到韓岡所撰寫的筆記的時候,自傢是當做閑書來讀。雖然周南是明白自傢的丈夫寫書都是有一份深意在——就像當年寫下《浮力追源》,讓人誤以為是要造鐵船,實際上則是拿出瞭飛船,同時還促進瞭甲胄的制造,以及鋼鐵業的發展——不過周南認為韓岡的想法自己應該都知道瞭。可王旖卻說沒那麼簡單。

以見識論,素心和雲娘是遠遠不如在京城中長大的周南,不過周南也隻是在琴棋書畫和器樂歌舞上有所擅長,作詩作詞能跟一傢之主一較高下。說到學識,周南不敢與宰相傢的女兒相比,相信瞭七八分。

拿著丈夫的著作,王旖就手翻著。她在這本書裡面看到的是一個龐大的學術體系,涉及到天地自然的方方面面,筆記十卷,隻是露在外面的引子,實際蘊含的內容並不是區區十數萬字能夠囊括。

甚至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冰山露出水面的還能有十分之一,而韓岡擺出來的隻有百分之一——就在《浮力追源》中,韓岡通過水和冰密度的比較,明確的闡述瞭冰浮在水中的原因,甚至浮出水面的比例。這兩年越來越多的人知道看到水面上的浮冰,水底下暗藏的流冰九倍於水上部分。

將本心層層遮掩,就如一道千門萬戶的迷宮,在裡面走起來移步換景,永遠隻能看到一部分,而不見全貌,就是最後看起來是揭開謎底瞭,但在沒人註意的地方,卻是還有幾處伏筆潛藏,這才符合她丈夫的為人和姓格。

就如軌道。

軌道先使用在碼頭上,但鐵礦的礦山中才是軌道用得最多的地方。天下各大礦山,逐漸推廣瞭軌道的使用,也培養出瞭一批合格的匠師,為方城山的軌道做好瞭準備。而方城山的軌道,聽說生鐵的用量動輒以萬斤計,若是沒有之前韓岡推動鋼鐵產量的發展,根本就造不出來。

現在方城山軌道成功投入使用,當河北軌道提上臺面之後,國中對鋼鐵的需求又會上一個臺階,那一座座高爐,就又有瞭派上大用的地方。

自傢夫君做的每一件事,光是拿到臺面上的,已經是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再往下發展,卻能發現下面還藏著更多也更讓人驚訝的東西。

王旖和周南沉默的翻著書,就聽得院中撲通一聲,韓傢的老五在追著皮球的時候一腳踢空,仰天栽倒。

王旖和周南就在旁邊看著兒子跌倒瞭,並不去扶,倒是三哥四哥跑瞭過去要攙扶。而五哥兒不哭不鬧,更不要人扶,一骨碌就爬將起來,跑到他乳母那裡攤開小手。乳母忙掏出一粒半透明的冰糖來,看著眼前一隻臟臟的小手,就直接給五哥兒塞進嘴裡。

“官人說話也促狹。”看到瞭這一幕,王旖一下笑瞭,也是韓岡的要求,傢裡的幾個兒子除瞭剛學走路的時候,跌倒瞭要扶一把,大一點之後都讓他們自己爬起來,哭得再兇都不理會,最多拿塊糖來逗著站起來,“記得早前還說呢。教訓小孩子,就跟訓貓訓狗一樣,做得對瞭該誇就誇,該獎就獎,幾次下來就知道該怎麼做瞭。”

周南也撲哧笑起來,“當初就是二哥兒最聰明,那時候故意往平地上栽跟頭,騙瞭多少吃的。”

“其實道理是不錯。”王旖嘴角翹起微笑著,視線追逐著又開始玩鬧的兒子們,“你越是一驚一乍,小孩子哭得就越兇,你不去理會瞭,反而自己就爬起來瞭。”

“姐姐說的正是。”周南點著頭。正說著,就看到老三也摔倒瞭,同樣是自己爬起來,同樣是跑到乳母那裡伸手要糖,拿到後就往嘴裡塞。

王旖連忙叫著:“三哥兒,糖不能多吃,牙齒壞瞭可沒法兒治。”

周南失聲笑道:“真該去問問素心,傢裡的冰糖還剩多少斤瞭,不知還夠不夠他們討的。”

“上個月從交州送到的有三十斤冰糖,兩百斤白糖,三百斤紅糖,還有各色蜜餞五百五十斤。到手我就讓素心安排人各送兩斤蜜餞去給東偏院的那十幾位,在北面的方、李二位,也派人送去瞭,等到過年還要給。至於年禮,走外院的帳,到時候還要跟官人商量。”

韓傢內院之中是王旖總掌,幾名妾室各管一攤,周南現在養胎,傢中事袖手不理,也不多談此事。轉問道:“聽說襄州的鋪子裡面也有白糖和冰糖賣瞭。”

“這就不知道瞭,不過當真有賣也是好事。”王旖道,“官人昨兒也說瞭,派去交州的人都很用心,今年就有交州米在杭州上市瞭,等到白糖也一並上市,交州就能安定下來瞭……自傢能不能賺到錢倒是小事,開辟瞭一個產業則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官人真是越來越大方瞭,孔方兄都不放在眼裡。”周南雖然是開玩笑,言語間卻滿是驕傲。

“有瞭出產,就有瞭稅賦。有瞭稅賦,也就能讓禁軍在當地駐泊、就食。那一片疆省土就能安定瞭,不會再有朝臣說什麼無用之地空耗錢糧。而官人在這基礎上,還能做到公私兩便,說到治政之才,官人在朝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不是視錢財如糞土,傢裡的渾傢孩子餓得發慌,還能彈琴唱歌的自命清高,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們的丈夫從來都是為邊地開辟一項產業,拉著多少傢一起進來,讓剛剛攻占的新土由此安穩,而他作為開創者,就隻在其中占上一小份而已。

說道視錢財如等閑,這個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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