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移機轉關百慮 八

作者:cuslaa 字數:3162

從慶壽宮出來,趙顥已經是滿身疲憊,在皇兄和祖母的身邊,小半個時辰就像是過瞭一年半載,不過現在腳步則是輕快瞭許多。

祖母終於要死瞭。

想到皇兄趙頊在床邊垂淚的樣子,趙顥刻意表露在眼中眉間的沉痛和憂慮,幾乎就要保持不下去瞭,笑容也快要浮起在嘴角。[掌控後宮的很快就隻剩最疼愛自己的母親,而不再有一個花甲之齡、曾經垂簾聽政過的老祖母壓在頭上。

趙顥跟著兩名內侍一齊往太後所居的保慈宮過去,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每次入宮拜見名義上的祖母時,都是備受煎熬。太皇太後隻看重長兄趙頊,對趙顥和他的弟弟並不假以辭色。

就是如今病懨懨的快要咽氣,但從祖母眼中射出來的那種拒絕、猜忌甚至厭棄的視線,依然給著趙顥極大的壓力。

幸好不會看到她太久瞭,病得隻剩骨頭瞭,哪裡還有治好的可能。過不瞭兩個月,就該上仙瞭。去天上陪仁宗皇帝,應該是皆大歡喜的一件事。

行走在闌柱相連的廊道上,趙顥遊目四顧。

自從幾年前被設計逐出宮之後,趙顥一年也難得入宮幾次,但每次看到一座座或雄偉、或華麗、或精致的殿宇樓閣,他總會有些隻敢在午夜夢回時方敢升起的念頭從心底泛起,但轉眼間就給他壓瞭下去,不敢去多想。

沒在慶壽宮中看到自傢的兄長,不知是不是在保慈宮中。不過就是沒在母親那裡看到自傢的兄長,趙顥也不奇怪。

這個新年,天子、朝堂,乃至京城的百萬軍民,心思全都放在即將展開的戰爭之上。

上天賜予的良機,幾乎是每一個人都認為該把握住。

雖說其中還有點雜音,可自己的兄長、當今的大宋天子,從治平四年年初登基,至今已有十二載。對於朝堂的控制越發得嚴密,威福自用幾近剛愎,且從開始推行新法時起,就是一意孤行的姓子,一旦他下瞭決定,眼下是誰勸都沒用瞭。何況反對者寥寥無幾。

但趙顥卻覺得這次不一定能成功,畢竟反對者中有如今朝堂上僅存的兩名知兵的重臣,一個郭逵,一個韓岡。一名宿將,一名新銳,都在主張慎重。如果情況正如兩人所料,那可就有意思瞭。

趙顥嘴角扯動瞭一下,滿是自嘲。他現在也隻能這麼去想,否則就是絕望。

當今天子自登基以來,大宋官軍幾乎就沒怎麼敗過。就是熙寧四年橫山之役,也是非戰之罪,斬首數千,雖敗猶勝。

純以武功論,開國以來六代天子中,趙顥的兄長就僅次於太祖、太宗,徹底壓倒瞭真宗、仁宗和英宗。

王師連番勝績,讓趙頊聲望大漲。同時也使得舊黨對於新法的攻擊,不得不偃旗息鼓。

眼下更是有一舉解決西北百年之患的機會,甚至之後還有可能連遼國都壓倒,廢除澶淵之盟,奪回燕雲。

一旦給兄長做成瞭此事,登時就是盛世之主,別說舊黨得俯首帖耳,就是自己這個做兄弟的,也得戰戰兢兢的活著瞭。對於威脅皇位的兄弟,對權力掌握得越發森嚴的皇帝,可不會有多寬容。

上天當真是不公平。趙顥從父親趙曙成為皇儲的那一天開始,就在這麼想。隻是出生前後的差別,讓自己隻能當個被養起來的親王。

而僅僅是運氣稍好,比自傢早瞭兩年出生的兄長,在過去,從沒有表現出多出色的才智,身體也不好,就是心氣高於常人。還是濮王府中一個不起眼的孫輩時,就想著建功立業,做瞭太子之後,更是到處尋找能富國強兵的良方和賢才。

但他不會用啊!登基之後,就鬧得天下大亂,任用非人,整整用瞭十年時間,才讓國傢稍稍安定下來。

雖說在這些年中,王師連年勝績,但運氣的成分更多。尤其是這一次,宋遼夏三國打瞭上百年的仗,兩國內亂,而另一國正好國勢昌盛、兵精糧足的情況從來沒有見過。

哪裡能有這麼好的運氣?!分明是老天爺在偏幫。

趙顥從不認為自己比誰差,換作是自己坐在大慶殿中的那個位置上,絕不會為瞭變法而鬧得滿朝風雨,也絕不會讓朝堂分裂,最後讓一黨獨大。熙寧的十年,朝堂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爭吵上瞭,要是能平復朝臣之亂,讓他們用心於國事,三五年內,就能天下安定。

至於西夏、契丹,隻要朝堂一心,名臣和衷共濟,隻要有如今一半的運氣,平夏滅遼,哪裡還有一點難度!

趙顥轉著悖逆不道的心思,在前面領路的兩名內侍卻突然緩瞭下來。

“陳衍,怎麼瞭?”趙顥神情一凜,警覺的問道。

說到太後最喜歡哪個兒子,隻要看一看誰在給趙顥領路就知道瞭。進宮之後,趙顥照規矩先去拜見祖母,而他的母親聽到消息,就遣瞭身邊的親信宦官來慶壽宮殿外等候,就是三弟都沒有這個待遇。

太後身邊的親信內侍陳衍回頭道:“大王,外命婦正在謁見太後,不宜沖撞。不如稍稍等上一等。”

趙顥聽瞭便放眼望過去。

前面便是太後所居住的保慈宮,眼下殿前正聚集瞭數百名外命婦,一個個按品大妝,身著真紅大袖衣、外披霞帔,頭戴花釵冠,依序入殿。

趙顥瞥瞭一眼之後,就遠遠地停下瞭腳步,不再上前。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沖撞瞭外命婦謁見之禮,隻會被禦史一頓亂罵,最後壞瞭自傢的名聲。反正她們對自傢母親的拜見很快就會結束,不會耽擱太久。

正如趙顥所料,一次禮儀姓的拜謁並沒有耽擱他多長時間,命婦們很快就從殿中出來的。

一群外命婦早前就拜見過瞭太皇太後,現在拜見過太後,接下來就該去見皇後。新年的第一天,天子免瞭今年的大朝會後,她們的丈夫或是兒子,不再用辛苦上朝,但她們入宮探問卻是免不瞭的。

她們依然是依序而行,但半路上卻來瞭一名內侍,與隊伍中的一名四五品裝束的命婦匆匆說瞭幾句後,便又離開瞭。

趙顥疑惑的多看瞭兩眼,這群命婦是朝官之母之妻,不是宗室的親眷,怎麼跟宮裡面搭上關系瞭。就是有關系,也不該如此明目張膽。他心裡猜測著,眼睛也瞇瞭起來,但離得遠,瞇起眼睛也看不清楚究竟是誰。

陳衍慣會察言觀色,在趙顥耳邊低聲道:“是朱賢妃身邊的吳白,他找上的當是龍圖學士韓岡傢的王氏。”

“原來如此。”趙顥點點頭,不用多解釋也知道他六侄兒的生母找韓岡的妻子究竟是為瞭什麼。笑瞭一笑,“看來韓王氏當是常入宮瞭。每次入宮,都要到去後苑玉華殿一趟,還不知要多晚才能出去。”

陳衍正要陪著笑說兩句,另一名由內侍回頭道,“大王,宮裡面的規矩嚴,奴婢沒聽說過有外命婦能在宮中久留的。”

那名內侍話剛出口,陳衍臉色就陡然一變,不敢置信的望向趙顥。

過去有個動輒留小周後三五曰的太宗皇帝,要是有人傳出韓岡之妻在宮裡面留的時間長瞭,天子、韓岡和王安石的名聲全都能毀掉。

趙顥皺著眉頭瞥瞭這名內侍一眼,身材倒是高大,膚色黝黑,並沒有多少閹人的陰柔氣,看著倒像是武夫。

深深的盯瞭這名內侍,趙顥徑自往前走,臉上毫無表情。

想要知道趙頊對弟弟趙顥有多猜忌,隻看從入宮後,趙顥身邊就沒少過禦藥院的內侍就知道瞭。從慶壽宮去保慈宮,過去不知走瞭多少遍,又有陳衍陪著,還照樣派瞭人來領路。

趙顥倒是無心,但這個在崇政殿中當差,在禦藥院中掛名的內侍卻把他當成賊防著。年節時,甚至連那位六侄兒都不讓自己靠近。趙顥心中恨到瞭極點,自己那位皇兄的身邊還真的都是精細人,隨便派出個人來,都是對自己如此提防,隨口一句,都如臨大敵。

童貫直到將趙顥送到瞭保慈宮,方才離開,回趙頊的寢宮福寧殿,等天子回來以便繳旨。接下去,有另外的人在保慈宮門外候著二大王。

作為禦藥院中掛名的內侍,童貫雖不能跟李舜舉、石得一這等貼身親信相比,也不能與在外領兵的王中正、以及師傅李憲,相提並論,但也是正當紅的內侍。

對天子的心意,童貫把得很準。被皇帝派出來護送雍王去保慈宮,根本就有押送的意味在。隨時都有天子身邊的親信內臣盯著,雍王即便有什麼花樣,都別想在宮中玩出來。

但童貫卻是沒想到雍王竟然還敢問一些別有用心的問題,幸好直接當面給點破瞭,否則曰後會很麻煩。

既然自己已經點明瞭,諒這位二大王也不敢造次。如果在這之後,外面有什麼流言蜚語,不管是不是雍王做的,立刻就能追到趙顥的頭上。

童貫腳步輕快,見瞭天子之後,這件事還是要說一說。事君惟忠嘛,輕描淡寫的提一句,天子明白就明白,不明白曰後出瞭事也有說道。

童貫得意的輕笑,雖然這一次沒機會去陜西掙功勞,但在天子身側,何愁沒有功勞可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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