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 25

作者:cuslaa 字數:3225

蔡確趕來時一番表演算是精彩,也成功的留瞭下來。與曾佈和韓岡一起宿衛宮中。

萬一這一夜天子晏駕,太子趙傭繼承大統,留守在皇城內的宰輔,總是能更占便宜一些。若是其中有個意外波折,那就更好瞭。隻要適時站出來,一個定策之功就能穩當當的拿到手上。這並不是隨便哪個宰相都能拿到的功勞。

也就在去年,韓岡正是依靠這一殊勛,徹底的確定瞭未來五十年韓傢的興旺發達。說不定還能出個皇後,或是尚個公主——自然,這是要幾十年後的事瞭。

不過現在天子的病勢看著已經平復,並不是真正的危急關頭,所以第一夜的值守,也沒有爭得太厲害。

東府兩位,西府一位。

這時候,也沒人提王安石和韓岡的辭呈瞭。

吃過晚飯,三名宰輔一起坐下來喝著解暑的涼湯,蔡確問韓岡:“玉昆,就你看,天子的情況究竟如何。”

方才宰輔們都趕過來瞭,趙頊病情再一次加重的消息向所有人進行瞭通報。通過人體解剖而進步的醫學沒人在意,宰輔們隻在乎結論。蔡確最為關心,一問再問。

“說不準。”韓岡道,“到瞭這一步,完全得看天意瞭。”

問的問題都差不多,韓岡能給出的答案也差不多。

“恢復不瞭?”

“卒中是傷在顱腦。血脈內傷。要害之處,傷勢很難恢復。隻能慢慢將養著。”

蔡確點點頭,嘆瞭一聲。

韓岡的身份特別,宰輔之外,還有一層醫道聖賢的光環。就算不信什麼藥王弟子的謬說,可韓岡他在醫道上的成就,也是華佗、扁鵲遠遠不能及的。韓岡既然已經確定瞭趙頊的病癥,世人的看法基本上也就確定瞭。就算還有人質疑,也占不瞭主流。

“太後的情況似乎不是很好。”曾佈忽然說道,“玉昆可知?”

韓岡在外半年,京城事不可能事事皆知。但太後的近況,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還是搖頭,“韓岡久在外,倒是真的不清楚。”

“太後在開春後,情況就不太好瞭。但就是不想要太醫局的禦醫,每次派去都會被趕出來。”

韓岡聲音冷瞭一點,“太後病因在心。禦醫也的確沒用。”

太醫局那邊又不是他的徒子徒孫,何必遷怒到他們的頭上。

“說得也是。”曾佈點點頭,又道:“天子上一次發病,是忽冷忽熱,給刺激到瞭。這一次到底是怎麼回事?”

官傢在經筵上是受到瞭什麼樣的刺激,很多人都會去猜測。但曾佈這麼問,究竟是什麼意思?提醒嗎?

“天子是勞心過度。原本該是靜養的。”

趙頊對權力的**就算重病也無法阻止,哪個朝臣不知道,趙頊每天都要聽人誦讀奏報,皇後批示過後,他還要批閱一番。隻是沒人敢勸,怕趙頊動瞭氣、出瞭事,就會成為替罪羊。

“真宗、仁宗、英宗,都是類似的病癥。這類疾病,天傢好象是更容易得呢。”韓岡繼續說道。

“其實我也曾聽說過。越是富貴人傢,越是多有類似的病癥。”曾佈道,“宗室中的太宗一系,則更又嚴重一點。”

“是宮中的緣故吧。”蔡確望著頭頂斑駁的殿梁,宮中的殿閣早就該修瞭,可一直都沒有修。

別的不說,當今的皇帝在節制**上,的確是可以做歷代帝王表率的。登基十幾年來,也就修瞭慈壽宮和保慈宮。一切多餘的奢侈愛好都沒有,一門心思就是以唐太宗為目標,可惜天不假年啊。

宮中風水不好、陰氣太重的傳言早不是一天兩天,別的不說,六十年來,出生在宮中的皇子隻留存瞭一個。就是現在的太子趙傭。宮內宮外都認為這是皇宮內有陰物作祟。

而且趙傭才六歲,還有十幾年才誠仁。說不準,哪天又應瞭命數。為此而憂心的人不是一個兩個。

“方才雷太醫說的天火灶不知能有多少用?”蔡確問道。

“盡人事,看天命吧。”韓岡道。

天子重病時候,獻藥的,獻方的,要為天子祈福的,京城中有很多人都在努力想討個好,天火灶不是特例,但同樣也隻是給個心理安慰而已。

“給天子吃幾天藥看看情況會不會有所好轉。”韓岡繼續說。

本來雷簡說過之後,向皇後就準備派人去洛陽要一架天火灶。不過入內都知張茂則過來後卻說庫中已經有瞭。是洛陽的文及甫在發明之後,就獻瞭一架上來。隻是當時沒人理會,丟進瞭內藏庫中。

“不隻是要看天命,還要看天。天火灶的事,佈也曾聽說過,要是天氣不好就不能用。必須要出大太陽。”

“的確。”蔡確道,“隻能是白天用,更得是晴天,還不能放在室內。秋冬的時候天冷風大,熬一碗藥不知要熬多久。”

“可用得人還是多啊。洛陽不說,京城裡面就不少瞭。”

前曰聽章惇提起天火灶之後,韓岡就稍稍留意瞭一下。發現他在外的確是孤陋寡聞瞭一點,京城上層有關養生的發明總是很受關註,天火灶在洛陽一出來,京城這邊就有人開始用瞭。

“隻是宮裡一旦用起天火灶,就怕會有人聯想起漢武帝來。”

韓岡笑瞭一聲:“漢武一修柏梁,再修建章,耗用財物無數,這邊隻是搭個灶臺,差得也太遠瞭。”

漢武帝時,有人進獻長生方,說用露水和玉屑常年飲服,可以得長生。

漢武帝信瞭他的話。便開始修建柏梁臺。臺上修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以銅為之。銅柱頂端有仙人像,托盤凝集露水。沒過多久,雷火焚柏梁殿,承露盤一並焚毀。當時人說,這是上天降罪,但漢武帝根本不予理會,又造瞭更大的建章宮,重修瞭同樣大小的承露盤。

天火灶和承露盤,一個是火,一個是水,看著是不一樣,但姓質是類似的,也架不住人們會聯想。

“玉昆你還別說,到時候多半會有人上書要修天火臺呢。”

“又不是露水,收下來能灌進瓶中。喝藥得趁熱。弄個幾十丈高的臺子熬藥,藥端下來就冷瞭。”

守夜時隨口閑聊,三人也不準備睡瞭,保不準今夜就會有事。

倒也正如預料,不及三更,事情就來瞭。

“蔡相公、曾參政、韓樞密。”楊戩過瞭二更天不久就跑瞭過來,氣喘籲籲的,“皇後請三位相公快點過去。”

正在閑談的三人霍然而起,互相看瞭一眼。隻見蔡確問:“出瞭什麼事?”

“官傢醒過來瞭。”

三人匆匆抵達福寧殿。進瞭內廂,就看見裡面燈火通明,一群人擁在裡面,一半圍在禦榻旁,一半則站在墻邊。皇後正低著頭,背著床,坐在桌邊。拿絲巾捂著臉,看樣子,卻像是在哭。

難道這就出事瞭?!韓岡心中一驚,不至於那麼快吧?

“殿下恕罪!”

蔡確大聲說著,就快步走到禦榻旁。曾佈也緊跟瞭上去。韓岡多看瞭房中兩眼,也走到瞭床榻邊。

趙頊並沒有事,的確是醒過來瞭。眼睛能眨,手指能動。

“怎麼回事?”蔡確納悶的問道。

曾佈和韓岡也都迷惑起來,該不會是皇後和皇帝吵架瞭?

宋用臣小心指瞭指床邊的沙盤,然後就飛快的收回瞭手。

三人立刻看過去。沙盤並不大,趙頊的手指能動的幅度又比較小。都是寫上一兩個字就抹平,然後再寫。所以跟在天子身邊,還有專門記錄的人,將天子寫下的每個字都給記錄下來。

沙盤上的紙上,整整齊齊的寫瞭不少字,但其中最後面的三個字是:‘皇後害……’

沙盤上,上面的手指動作的痕跡清晰可辨,是一個略嫌扭曲的‘我’。

皇後害我!

蔡確和曾佈面面相覷。

乍看起來,這就是皇帝的控訴。而這一次病發,就皇後所艸縱的結果。

可有誰會去信?皇後根本就沒必要去害皇帝,一點好處都沒有。而且她的姓子朝臣們也都很清楚的,並非武後的那個類型。

也難怪皇後會坐在角落裡面哭,她為幫趙頊拾遺補缺,已經做得夠多瞭,想不到曰夜苦心,殫思竭慮,最後卻落到瞭這樣的猜忌和誣蔑。

“仁宗……”曾佈輕聲道,“仁宗晚年也曾有過。”

曾佈沒細說,但蔡確和韓岡都明白他要說什麼。

仁宗晚年得心疾,曾有一次跑到外面大喊皇後和張茂則謀反,然後宰相們慌慌張張的把他給拖進宮去。太丟人……遼國的正旦使就在外面坐著呢。

趙頊的情況現在看來差不多也是這樣。

韓岡搖搖頭,他一句話都沒說,就得出瞭結論。

並不是他們想要奉承皇後,從理智上兩位宰輔就不可能去遵從癱瘓病人的命令“吾失態瞭,讓相公們見笑瞭。”

片刻後,向皇後和三位宰輔在外殿坐瞭下來。皇後雖然重新梳妝過,可說話仍帶著鼻音。

“殿下。”蔡確說道,“陛下的病癥又重瞭一層,有些事不得不早作打算瞭、”

醒過來之後的天子還是能用手指,還是能眨眼睛,跟之前沒有任何區別。其實僅僅是小小的暈眩而已,但被當成瞭再一次中風之後,所有宰臣,都是用內斂又不失悲痛的眼神看著趙頊。

皇帝其實已經死瞭。

宰相,樞密,都開始把他當成瞭死人看待。那這位皇帝,還能算是活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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