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歲物皆新期時英 二

作者:cuslaa 字數:3234

韓晉卿在刑名上聞名朝堂,甚至是到瞭不可或缺的地步,不過韓岡沒有跟他打過交道。他傢的子弟還沒有到惹是生非,最後落到大理寺手中的年紀。

“韓伯修怎麼瞭?”韓岡問章惇。

從大理國聯想到大理寺,但大理寺那麼多官員,至於隻想到一個韓晉卿?崔臺符這位判大理寺的正卿尚在任。

崔臺符雖然不如韓晉卿在大理寺、審刑院中的時間長,不過他是明法科出身,而且從熙寧三年開始,同樣是在法司的兩個衙門裡來回任官,同樣可以說是律法專傢,隻是據傳聞在能力上稍遜一籌而已。

但那位韓少卿一向與王安石過不去,鬥鶉案反對王安石的觀點,阿雲案站在司馬光一邊,而大理寺卿崔臺符則是始終是新黨的支持者,熙寧初年,王安石與司馬光爭阿雲案,崔臺符支持瞭王安石。這就是為什麼崔臺符能從河北監牧使的位置上,直接入京權知大理寺卿事,始終在大理寺和審刑院壓韓晉卿一頭的緣故。

“近曰大理寺獄空,崔平夫上表的事知道吧?”章惇滿是諷刺的口氣。

章惇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語氣,韓岡明白。

“聽說瞭一點。”他點頭,又道,“不過這隻是運氣吧,就跟黃河水清一樣,偶爾的自然變化,跟人事無關。”

天氣暑熱的時候,大理寺的人犯數量本來就會少不少。又不是禦史臺獄,對官員的恩惠能澤及獄中,以大理寺獄的衛生條件,一到夏天,人犯死個一半都是正常的。為瞭防止出現大量犯人瘐死獄中,以至於被禦史盯上的麻煩,在夏天之前,大理寺就會盡量處理積案,將人犯打發出去。而這一回大理獄空,不過是個慣例之後的巧合而已。崔臺符、韓伯修等大理寺官雖有功,卻也當不起鄭重其事的上表奏聞。

“黃河水能清?!”章惇問道。

“前些年不就有奏報嗎?”

“聽說過不少次,就是從來沒見過。”

“黃河向上遊去,未入隴右時,水就是清的。黃河泥沙都是從陜西的黃土高原上沖刷下來,什麼時候陜西幹旱一年半載,黃河水就會幹凈不少。”

章惇搖搖頭,“鬧災荒時候誰還會管黃河是清是濁。”

“所以說這些讖緯、祥瑞之類就該丟一邊去,自欺欺人,又有什麼用?”韓岡發瞭幾句牢搔,發現話題扯偏瞭,道:“獄空可證讞獄清明,依例似乎是當減磨勘,中書門下是怎麼定的?”

“政事堂那邊定的是正卿減兩年磨勘,少卿減一年。不過太上皇後說,官傢新登基,大理獄空更要加一等賞,崔平夫特晉一階,而韓伯修減瞭兩年磨勘。”

韓岡拿著酒杯,在手中轉瞭兩圈,抬眼問道:“……兩年?”

見韓岡立刻就反應過來,章惇冷笑的點頭,“減兩年磨勘是不少瞭,但跟進官一級就差遠瞭。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他和崔平夫明爭暗鬥十幾年,現在都快致仕瞭,本來就已經差瞭很遠,突然間又是差瞭這麼一級,哪裡能甘心?”

到瞭韓岡、章惇這個級別,磨勘不磨勘根本不用放在心上瞭。進瞭兩府,都能直升正四品的諫議大夫,再熬上去也不過多那麼一點錢,稱呼好聽而已。而大理寺的正卿,也就是崔臺符,同樣是右諫議大夫,隻是沒進過兩府,非特旨不能再晉升瞭,這一回正好是特旨。但少卿韓晉卿,資歷、能力都不遜色於崔臺符,卻還是正七品的員外郎一級,“他怎麼瞭?”韓岡問。

“沒什麼,”章惇說得很平淡,“隻是有人看見他傢的下人向禦史臺那邊通消息。”

“……崔平夫說的?!”韓岡怔瞭一下之後,才有點驚訝的問著。

若真是崔臺符通風報信,足可見崔、韓兩人之間關系的險惡,都要派人去盯著對方一舉一動瞭。但若當真是崔臺符做的,卻是不折不扣的糊塗,將自己也給陷進去。有誰願意用一個敢派人跟蹤朝廷大臣的官員,皇城司就已經很讓朝臣們反感瞭,若哪位朝臣敢在這個原則問題上犯錯誤,他的下場絕不會好。

“不,是蹇磻翁跟蔡持正說的。是他傢的下人遇上瞭一個熟人,也就是韓晉卿傢的傢丁,這才發現瞭韓晉卿在做什麼。”

“這還真亂。”韓岡笑瞭兩聲。

蹇磻翁就是蹇周輔,現在在三司做度支副使,是呂嘉問的三位副手之一。明明是三司衙門的人,卻插手到大理寺中,尤其是在呂嘉問吃瞭大虧,在三司中聲望大跌的時候,他向蔡確示好的舉動,不可能沒有其他用意。

不過蹇周輔曾在大理寺做過少卿,也曾在禦史臺任官過——不是進士,進不瞭禦史臺,這就是崔臺符和韓晉卿比不上他的地方——他傢的下人認得韓晉卿傢下人和禦史臺中人,多多少少也能說得過去。而且他與大理寺兩邊都沒有利益牽扯,也不用擔心有人會懷疑他是不是派人去監視韓晉卿、甚至是崔臺符。

“的確是亂。”

“這是送上門的刀子啊。”韓岡呵呵笑著,“難怪蔡相公會這麼篤定呢,原來有這一樁事抓在手中。”

朝堂上但凡牽連多人的大案,基本上都是從不怎麼起眼的小事開始羅織罪名,然後一點點從縫隙處的撕開蓋子,最後一網成擒。

不說禦史臺與大理寺卿相勾結,就是。結果最差也不過是崔臺符也給拉下去,與韓晉卿同歸於盡。

與章惇對飲瞭一杯,韓岡又隨意的問道:“打算保崔臺符嗎?”

章惇嘖瞭嘖嘴,嘆道:“……那真要看情況瞭。”

大理寺那裡,崔臺符這位判大理寺卿事,蔡確、章惇是肯定想要保的。刑名系統中再找不出與他資歷和地位相當的新黨支持者瞭。而想要調人進去,想去的沒資格,有資格的,卻不會有幾個願意接受。

進士出身的文臣,最怕的就是案子多,不得清閑。最喜歡的就是清要之職。出典州縣,遇上訴訟多的地方,做不瞭多久就會活動調任。而天下刑案匯聚的大理寺、審刑院,派哪個進士去,都是不會願意久任,隻想拿來做官路上的一個跳板。

但韓晉卿與禦史臺暗中聯絡,手中肯定有崔臺符的把柄,若是真的徹查下去,崔臺符也會一並被牽扯進來,到時候雙方都得完蛋。隻是罪名的輕重問題。

一杯酒飲盡,章惇持銀壺給自己和韓岡倒酒,往韓岡臉上多看瞭兩眼,“玉昆看起來對此事沒什麼興趣啊?”

“何以見得?”韓岡問。

“能這麼問就知道瞭。”章惇搖頭道:“真要有興趣,至少會問一句烏臺中到底是誰與韓晉卿私下交通。”

“誰?”韓岡喝瞭半杯酒,問道。

“蔡相公沒細說,所以也沒問。看著就好瞭。”

沖章惇的口氣,就知道他也是一樣沒興趣摻和。不論蔡確用什麼手段將禦史臺上下清洗一番,空出來的位置,都少不瞭他章子厚的一份蛋糕。

韓岡更是事不關己,反正不要再推薦張商英那等愣頭青上來就好瞭。

……………………韓岡在章惇傢喝到初更,方告辭出來。

他現在不是宰輔,沒有太多的顧忌。拜訪兩府中人,可以更加光明正大。

雖然說已經過瞭立秋,但還是夏天的感覺。

夜風依然燥熱,前幾天稍稍涼快一點,但這兩天就又熱瞭起來。

在章傢多喝瞭兩杯水酒,雖說度數不高,可熱風一吹,就感覺有些醉意上湧。

前面有旗牌喝道,街上的行人車馬都避讓到路邊。原本挺熱鬧的街道,先是一陣雞飛狗跳,然後就一下就靜瞭下來。

韓岡覺得有些不舒服,回頭看看清涼傘還在背後張著,便不高興的說道:“太礙眼,又不下雨,打什麼傘,收起來吧。”

親隨不敢違逆,忙收起瞭清涼傘,前面喝道的旗牌官也不那麼張揚瞭。

沒瞭前面吵吵嚷嚷的吆喝聲,韓岡感覺上就好多瞭。

就還是熱,抬頭看天,繁星密佈,明天看起來也不是陰天,更不會下雨。

幸好京畿種麥的多,早收割瞭。要是種稻子,不知會有多少傢哭。

今年天下各路比不上前幾年風調雨順,除瞭兵火帶來的[***]之外,還有天災降臨。陜西的旱情比較嚴重,江南東路和荊湖南路報瞭洪澇,邕州上個月連續十幾天陰雨,當地損失不少。

不過以大宋的疆域,哪一年都少不瞭有幾個地方鬧災,之前三年多的無災無禍,其實也隻是路一級的安定,下面的州縣還是有災情的。

想到這裡,韓岡不禁嘆瞭一聲。如果沒有與遼國的連番大戰,還有帝位交接,今年的災情根本算不瞭什麼,但現在朝廷沒錢,內庫也沒錢,賑濟一時間隻能靠地方的庫藏來支撐瞭。

也不知州縣中,會有多少官員將醫療衛生放在心上。大災之後有大疫,救災並不僅僅是讓災民吃飽就好的。

太醫局和厚生司,早就交給他人瞭,不過裡面的程序還是按照韓岡過去制定的方針在實行。隻是那些研究工作,少瞭韓岡來指引方向,一個個都陷入瞭停頓。

讓他們自行開拓,對未來的發展是有好處,但放在現在,浪費時間是小事,就怕耗盡瞭朝廷的耐心。

韓岡心中猶豫著,是不是要推動成立一個學會,每年拿出一部分錢來支持各個方向上的基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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