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如意和陳勝文把文房四寶捧到瞭咸豐的眼前,但是提起的禦筆卻遲遲沒有落下。.org雖然註射瞭嗎啡,又服食瞭大量太醫們配置的提神丹藥,可咸豐握著筆的手,依舊是哆嗦得不能抑制。小小一根竹管,現在已經重如千斤。咸豐緊皺著眉頭,猶豫瞭許久,終究是把筆擲在瞭一邊。
“師兄,你來代筆吧!”咸豐實在無法按照傢法祖制親筆書寫遺詔瞭,隻能讓杜翰來代筆。
“這……”杜翰猶豫瞭一下,並沒有立即答應。
畢竟按照大清的祖宗傢法,像皇帝建儲這樣重大的遺詔,可是必須要由皇帝親筆書寫的。他也知道現在要咸豐親筆寫下來有難度,可是如果由他來代筆,將來萬一有人質疑遺詔,也是個不小的麻煩。
“哎……臣遵旨!”杜翰的答應聲非常的突兀。
肅順雖然也能想到杜翰的擔心,但是他更看到瞭咸豐兩眼中的光彩已經越來越暗淡,他們不能在耽擱瞭,遲則生變。萬一咸豐一口氣沒上來,卻沒有留下清晰明確的旨意,他們的麻煩可就大瞭。與沒有遺詔的麻煩比起來,代筆隻是一個非常小的問題。所以見杜翰遲疑,已經不能接受任何浪費時間行為的肅順,對著杜翰的腰眼就一個胳膊肘。
杜翰起身接過朱筆之後,咸豐開始口述他最後的兩道極簡的詔書,不過區區幾十個字而已,咸豐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承旨的杜翰運筆如飛,好像幾乎沒有任何的停滯,飛速的記錄下瞭咸豐所說的每一個字。兩道遺詔很快便書寫完畢,杜翰將寫好的遺詔和朱筆同時奉還瞭劉如意,自己又退回到隊伍裡,面帶悲痛的跪好瞭。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諭:皇長子禦名(載淳),著立為皇太子。特諭。”陳勝文高聲誦讀瞭第一道遺詔,好讓咸豐確認。當然這幾乎沒什麼可以確認的,咸豐隻有這一個兒子,實在沒有更改的可能,總被不能立奕欣做皇太弟。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諭:皇長子禦名(載淳)現立為皇太子,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特諭。”陳勝文又念瞭第二道遺詔,不過這次咸豐、皇後、懿貴妃、果興阿都十分驚詫。
這第二道遺詔,少瞭一個人,多瞭六個字。少的人就是果興阿,這個不是杜翰的筆錄有問題,而是咸豐述旨的時候,就沒有果興阿。.org這是個很尷尬的事,屋子裡一共十四個人,咸豐是皇帝,皇後和懿貴妃是嬪妃,陳勝文和劉如意是太監,其他人都是有詔命的顧命大臣,果興阿難免有點雞立鶴群的感覺。不過想想自己的資歷以及與朝廷的關系,果興阿也就釋然瞭,咸豐可能對果興阿托孤,但是絕對不會給果興阿有攙和中央大政的機會。
多出的六個字可就刺激瞭,陳勝文一念出這六個字,便和劉如意都低瞭頭。皇後在傷心他的老公,根本沒註意到,懿貴妃則臉都白瞭。咸豐皺起瞭眉頭,果興阿的眉毛也挑瞭一下。咸豐口宣末命之際,其實隻說到令八大臣“盡心輔弼”一句,而杜翰在“承寫”的時候擅自加瞭“贊襄一切政務”六字,多出的六個字便是“贊襄一切政務”,。
雖然隻是區區的六個字,但是意義卻非比尋常。遺詔裡有瞭這六個字,便等於在咸豐死後,肅順等八人便成瞭大清的皇帝,一切大權都將落入他們的手中。六歲的新皇帝,將沒有任何權利,僅僅作為朝廷的象征存在。一直到小皇帝親政,才可能拿回皇權,但那是至少十年之後的事情,其中會有多少變化,經歷多少波折都是無法估量的。
咸豐遲疑瞭許久,這六個字等於將顧命大臣的權力無限擴大化,無異於宣佈在載淳成年親政之前,顧命大臣就是清王朝的最高統治者。其中涉及到的厲害關系太多瞭,而且還可能引發後續更加巨大的問題。咸豐之前,計劃分別授予皇後“禦賞”印章一枚、皇長子“同道堂”印章一枚,便是作為行使君權最終有效的憑證,其中用意便在於裁抑八大臣可能的“不臣之心”。帝王心術哪裡有可以盡信之人,咸豐再信任肅順,也無法對八大臣完全的放心。
不過咸豐畢竟在垂死之際瞭,雖然杜翰寫下詔命與他的原意有很大的出入,他也已經無力再做苛責瞭。而且在咸豐遊弋之際,他一生最信任的兩個大臣,杜翰和肅順都發誓的眼神看著他。咸豐立時明白杜翰是有意寫成這樣的,隻有八大臣完全掌握瞭政權,他們才能對付恭親王奕欣,他們才有後續壓制果興阿的能力。不然八大臣僅有承旨輔弼之權,必然受朝野牽制,到時候太後與幼主坐困深宮,如何能應對紛繁的朝局。
“好!”咸豐終於很吃力的說瞭一聲好,然後非常勉強的點瞭點頭。
隨著咸豐這一聲有些勉強的好,其身後九臣托孤、八臣秉政的政治格局便已本告成。當然托孤大臣裡面的果興阿,有很強的湊數之感。果興阿隻有托孤之名,卻沒有顧命輔政之實。別說秉政,輔政沒有他的份,比起另外八個接過皇權的大神,實在是沒啥存在感。
之後咸豐又把外面的幾位宗室,以及領銜的六部科道官員都給叫瞭進來,當眾宣佈瞭遺命,並授予瞭皇後和大阿哥“禦賞”和“同道堂”兩枚印章。因大阿哥還沒到,“同道堂”由懿貴妃代領瞭,其實今後也是懿貴妃執掌,她領瞭也正合適。
宗室和百官們聽瞭遺詔,無不驚駭,顧命大臣中,何以沒有恭親王?也沒有惇王和醇王?雖然代之以與恭王同母的妹夫、載淳的姑父景壽,但是景壽這個人很老實,根本沒有什麼主見,拉他來入受顧命,不過是讓景壽無端的做瞭個倒黴的“冤大頭”。皇長子載淳虛歲方六歲,一旦即位,則成主少國疑之勢。顧命大臣中載垣、端華、肅順等皆為“疏潢宗室”,根本不是近支親貴。倘若其中有人懷“不臣之心”,則“祖宗社稷”勢必動搖,康熙年間鰲拜之禍可為殷鑒。不過咸豐的遺詔已下,事情已成定局,眾臣也隻能俯首應命。
但是一直當背景的果興阿,卻發現瞭一個極大的問題,如果歷史上的原版也是這樣,那麼他大概知道辛酉政變為什麼會發生瞭。首先咸豐為瞭不給其他人托孤大臣的名分,所以他遺詔的擬定過程中,除瞭兩宮太後和八大臣之外,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在場,這遺詔又非他親筆,所以八大臣的法理根基並不牢固。一旦兩宮和他們反目,完全可以說遺詔是他們自己瞎編的,咸豐當初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反正隻有他們在場,這件事怎麼說都行。
其次就是杜翰臨時加上的“贊襄一切政務”這六個字,打亂瞭咸豐原來的部署,雖然咸豐默認瞭這六個字,但卻沒有做相應的部署調整。“贊襄一切政務”與兩宮太後的兩枚印章,在權利上有重疊的地方,而咸豐也沒給他們分清楚瞭。兩枚印章代表著皇室的最終決策權,八大臣又要“贊襄一切”,將來不鬧起來才怪。
而且咸豐雖然解釋瞭兩枚印章的權力,卻沒說明兩宮太後以一種什麼樣的規制存在,也就是兩宮太後的位置問題。雖然咸豐一再向肅順等人表示絕不能出現後宮幹政的情況,但實際情況卻是後宮不可能不幹政。隻要咸豐一死,載淳的皇權便會由八大臣和兩宮太後分享,太後要替皇帝掌管部分皇權,怎麼可能不幹政。咸豐就是因為沒有安排好這一點,才導致後來兩宮要求垂簾聽政,而八大臣不肯給兩宮明確政治位置。
辛酉政變的根源,便在今日徹底埋下瞭。正是因為咸豐的失策,導致後來在八大臣體制的運行中,兩宮太後沒有合理的位置,卻又不得不參與政務。而兩宮太後謀求合理位置的要求,又與咸豐遺命“後宮不得幹政”的基本精神不一致,導致瞭最後的兩宮與八大臣之間的沖突。說一千道一萬,其根本原因便是政治運行體制設計不全,導致的權利之爭。
果興阿暗暗拍著自己的小心臟,他算是安全瞭。果興阿是被咸豐有意排除在執政隊伍之外的人,所以無論將來兩宮與八臣如何神仙打架,危及他這個良民的幾率還是很低的。當然慶幸之餘,果興阿又鄙視瞭咸豐一次。窩窩囊囊瞭一輩子,就最後的遺命設計英明瞭一回,結果還是留下瞭一個要命的大坑,咸豐的皇帝生涯還真是失敗啊!
咸豐的生前告別一直持續到瞭後半夜,到瞭寅時初刻,咸豐忽然餓瞭,傳諭禦膳房“伺候冰糖燕窩”。不過等燕窩端來的時候,咸豐的咳嗽又劇烈瞭起來,說什麼也吃不下瞭。又折騰瞭一會,果興阿都困的直打晃瞭,咸豐急傳取鹿血進呈。果興阿可一下子就來瞭精神,鹿血這東西號稱最淫邪的補藥,傳聞功能和*差不多。咸豐這快死的人瞭,突然要喝這玩意兒幹什麼,難道還想臨死前在振作一下不成。
但還未等到新鮮鹿血取來,咸豐就在卯時(早晨六點鐘左右)駕崩於承德避暑山莊煙波致爽殿,終年三十一歲,享國十一年。同日,內閣即恭頒大行皇帝“哀詔”,宣告咸豐皇帝駕崩。
一個身邊熟悉的人永遠的離開瞭,果興阿也隨著人群哭瞭起來,談不上如何感傷隻是宣泄自己的情緒而已。不過心裡卻難免有那麼一絲欣喜,大清帝國最後一個握有實權的皇帝駕崩瞭,天空中再也沒有瞭蔽日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