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興阿在晚宴上的演講,前半段是非常成功的,將領們感同身受,文臣們也頗有感慨,但是果興阿的最後一句話,說的可就不是很得體瞭。武將們旗人居多,漢人們也從來沒想過這些,文臣們心裡的五味**可就倒瞭。
夷夏大防,滿漢之分這種事情,大老粗們不懂,老百姓也很少會去想,以往就是文人們想的最多。編排異族的酸詞,也多是文人們哀嘆皇明不復的時候,派遣抑鬱的精神勝利法。北滿州之前從來沒有提及過這個話題,大傢也都不是很在意,果興阿忽然提起來,文臣們可就多少都有些想法瞭。他們背後也拿果興阿的民族成分開過涮,一些大逆不道的笑話,他們也都沒少說。
不算事的時候,自然不算事,果興阿若是上心瞭,他們的禍事可就大瞭。而且就算果興阿不打算追究他們之前的無心之失,有瞭這種族類的想法,今後文臣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北滿州的政權可一直掌握在漢人知識分子手裡,果興阿隻是個掛名的領導,政府裡正根旗人的比例可是非常低。果興阿開始關註民族問題,將來必然會加大正根旗人在政府裡的話語權,大夥兒的權勢都會受到打壓。
惴惴不安的過一晚之後,大夥兒再次找上瞭皮潤民,希望他們能夠出頭去找果興阿談談。即便不能轉變果興阿的想法,也要表一表忠心,起碼讓果興阿不會對文臣集團立即動手。這個事不能去的人太多,不然讓果興阿覺得他們要逼宮,可就更麻煩瞭。經過大傢推選,文臣們搞瞭個三人代表團出來,由皮潤民領銜,老資格鄭奇峰以及新銳的陳維念負責敲邊鼓。
“大將軍,安否!”皮潤民走進果興阿的寢帳之後,發現果興阿的臉色不是很好,急忙先請問瞭果興阿的身體。
“沒事!昨晚喝多瞭,剛又吐瞭一回,沒事的!”果興阿小臉煞白,眼睛也是一副還沒睜開的樣子。
“大將軍還是要多註意身體啊!這酒大傷身,大將軍今後萬不可如此豪飲瞭!您一身而系天下,萬萬損傷不得!”陳維念趕緊表示關心。
“哈哈……喝多瞭也吐,上頭瞭也難受。不過這袍澤相見,豈能不飲酒呀?今後我少喝就是瞭!”果興阿還是嬉皮笑臉的意思,並沒有太當回事。
“醇酒亂人心性,且易累人失言,大將軍今後還是盡量克制的好!”皮潤民和果興阿相處十幾年,非常清楚果興阿的性格,與其繞來繞去的兜圈子,不如挑明瞭直說。鄭奇峰波瀾不驚,陳維念卻是嚇瞭一跳,皮潤民這麼幹也太勁爆瞭。
“酒後失言?……我昨天是不是說什麼瞭?”果興阿有數次耍酒瘋的惡劣前科,所以又斷片瞭的他,忽然變得有些緊張。
“大將軍昨日訓誡文臣武將之語,皆為金玉良言,並不不妥之處,不過最後提到瞭滿漢之分,就有些不合時宜瞭。您是上馬治千軍,下馬統萬民的一方君主,自當一視同仁,視萬民俱為一體,豈可有親疏之分。即便或有一二漢人臣屬不得力,分類處置調度即可,宣之於口,未免有傷臣子忠謹之心。好在您昨日是酒後之語,臣僚們亦都是心腹之人,想來不會有人心感異樣!”皮潤民的性格本就強勢,所以他勸說果興阿的方式,向來比較另類,那就是直指果興阿的錯處,強逼果興阿低頭,讓果興阿覺得自己的想法是錯的。
“不是無心之失,而是我真的心有所感啊!”皮潤民說的有理有據,但是這次果興阿並沒有認錯,而是感慨瞭起來。
“大將軍遇到瞭什麼事?怎會有這般的想法?我北滿州上下,無論滿蒙回漢,具皆一體同心,豈會有人以滿漢之分挑撥是非?”皮潤民大驚失色,果興阿這次的反應,完全背離瞭他的設想。
“雨來一貫心懷朝廷,石殿臣是被承善逼迫的,但薑百書卻與他們大有不同。薑百書之所以反叛,便是因為滿漢之分,他視我為胡虜仇寇,方才起兵反叛!”薑百書造反的原因,一直是果興阿心裡一個隱憂,許久以來從未和任何人提起,今日也是宿醉未醒,皮潤民等人又都是親自之人,這次順嘴禿嚕瞭出來。
“胡虜仇寇?”陳維念和鄭奇峰都不冷靜瞭,這話在大清是大忌,在北滿州則從來沒有人提起。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八旗軍入關之時,屠戮太甚,漢人本就蔑視胡虜,又有如此血仇,如何肯讓異族為君!”果興阿一提起這些事,便是一陣的肝疼,他的靈魂是漢人,可是他卻有瞭一具滿人的皮囊。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大將軍從哪裡聽來的這些事?”皮潤民等人好像對這兩個血淋淋的名詞非常的陌生。
“早年間聽人說過,這次薑百書自白的時候,又說瞭一次,你們沒聽過嗎?”果興阿發現皮潤民等人好像不知道這些事,急忙編瞭個借口。
“此事頗為蹊蹺,大將軍請先歇息,臣等查問過後,再來給大將軍請安!”皮潤民和陳維念等人對瞭個眼神,沒多做解釋,轉身便要告辭。
“也好!吳科,你跟著澤遠先生他們一起去,把詳情也說一下!”果興阿一腦門子的問號,不過正頭疼的厲害,也就沒追問。
果興阿躺下睡回籠覺瞭,皮潤民等人出帳之後,可全都開啟瞭火急火燎模式。某些文官集團非常不想果興阿有的想法,如今已經深植在瞭果興阿的心裡,這對他們可是非常不利的。果興阿今天還隻是覺得漢人有排滿思想,明天就可能覺得漢人不可靠,這事不但會毀瞭各人的前程,將來還會毀瞭蒸蒸日上的北滿洲帝國。他們想要說服果興阿回心轉意,就必須從根本上下手,第一步就是弄清楚“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些說法是哪裡來的。
一番查問過後,皮潤民等人就抓瞎瞭,果興阿言之鑿鑿的東西,他們根本連半點端倪都查不到。無論是經史子集無一不曉的後輩精英,還是學富五車的老學究們,全都不知道這“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事是怎麼回事。忙碌瞭半日之後,皮潤民等人是又來給果興阿請安瞭,不過不是回報什麼,而是來請令借調軍情科協助調查。果興阿則更幹脆,軍情科要派人去查,由抱琵琶半遮面的內衛司也派瞭精幹人馬協助調查。果興阿也來勁瞭,皮潤民等人全都不知道,薑百書是怎麼知道的。
這一番詳查,便是十餘天,果興阿都開始在承德收拾東西準備回長春瞭,從終於有瞭個結果。皮潤民等人見瞭回報之後,無不驚詫莫名,陳維念的暴脾氣上來,更是把內閣在避暑山莊值房的桌子都給掫瞭。皮潤民集結瞭在承德的所有閣臣大員,其赴避暑山莊煙波致爽殿請見果興阿。
“軍情科和內衛司,都說有結果瞭,卻都說要等你們稟報。到底怎麼回事呀?”果興阿焦急的很,而且越發的好奇。
“大將軍,此事純系日本挑動我中國內亂的卑劣手段,其目的是望我中國君臣適合,臣民離心。”皮潤民粗聲大氣,顯然非常的憤慨。
“日本人?”果興阿怎麼也沒想到這事,居然是日本人的手段。
“日本藝伎和商人,設法攜帶瞭部分書籍入境,因他們身份低賤,所帶之物不過書籍而已,海關並未過分在意。卻不成想,這些書籍裡藏瞭大文章。他們以售賣珍貴古籍的形式,在我境內大肆傳播這些邪書。其中最為可惡的便是《揚州十日記》、《燼餘錄》二書,大肆渲染清軍、元軍入關過程中的屠戮,以及統治中的錯失,刻意挑撥我國內各族人民情感。因這些書都是以古籍面目出現,他們又托言是我國失傳之書,以至於許多人信以為真。”陳維念詳細介紹瞭日本人傳播清軍屠戮漢人信息的方式。
“傳播的廣嗎?”果興阿心裡直打顫,清軍晚期空有先進裝備卻屢戰屢敗,便有這方面的因素。兵將和朝廷離心離德,大傢恨不得故意戰敗讓朝廷倒黴,讓洋人欺負大清給祖宗報仇,如何還能打勝仗。
“隻在奉天少有傳播,而且除瞭部分喜歡收藏古籍的人,大部分人都沒見過這些書。薑百書便有收集古籍的愛好,所以才誤信瞭書中妖言!軍情科已經查禁瞭這些邪書,散佈這些書籍的日本人也都處理瞭!”皮潤民看過這兩本書瞭,也在暗自慶幸傳播不廣,不然麻煩可大瞭。書中內容,任誰看瞭,都想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他們還想買通說書和唱戲的藝人,大肆傳播這些東西,好在藝人們頗識大體,並沒有被他們蠱惑!”陳維念依舊憤憤,不過藝人們可不是識大體,而是膽子小,大清傳播這個,可是要殺頭的。
“請大將軍明令天下,此類邪說,均是日本誣蔑之詞,是跳梁醜類亡我之心不死,要國民引以為戒,時刻警惕外夷陰謀!”皮潤民終於說到瞭點子上。
“好!”果興阿答應的無比幹脆,他也清楚,隻要這個說法一出去,大傢肯定會忘記書裡的內容,一心憤恨日本人的陰謀詭計。
果興阿閱讀瞭軍情科的匯報之後,眾臣們便退去瞭,不過果興阿留下瞭皮潤民,他有些事還要請教。
“澤遠先生,雜務科查閱瞭朝廷的記檔,這《揚州十日記》好像道光朝之前就有,還被列為過**,似乎不是日本人編的吧!”果興阿的心裡總是不安。
“大將軍,兩百多年前的事瞭,大傢都忘瞭,您又何必較真!漢人間王朝更迭,又少瞭屠城的事瞭嗎?一段過往而已,您又何必再費心思,今天我們是一傢人,不就夠瞭嗎?”皮潤民比果興阿看的明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