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念頭

作者:米糕羊 字數:3705

冬去春來,轉眼已是來年一月,正所謂一年之計在於春,除瞭農戶們開始準備春耕、養蠶的各項工作外,其他人也開始忙碌起來。

巴水,一隊由二十艘貨船組成的船隊正在順流而下,他們是從上遊的弋陽郡出發,滿載著石頭向下遊的西陽郡前進,每艘船的吃水都很深,船幫距離水面也很近。

修築河堤需要大量的石頭,而毗鄰大山的弋陽郡就有很多石頭,滿載的貨船借著水運之利從弋陽順流而下,將一顆顆數十斤重的石頭換成銅錢。

領頭大船上,張寧正看著前方的三臺河口,他是弋陽采石場的東傢,名下有三個采石場,去年入秋之後,巴州州衙組織人力物力修築河堤,他的生意就沒停過。

滿山沒人要的石頭如今值錢瞭,張寧的采石場開張兩個月,把所有本錢都賺回來,接下來的就是純利潤,這生意再劃算不過瞭。

“東傢,前方要入河口,還請往裡站一些...”船老大恭敬的提醒道,他們的船幾近超載吃水很深,也虧得巴水風浪小,才不怕被浪花沖進船艙。

“一會可得註意些,別把船弄沉瞭。”張寧交代道,他聽從船老大的建議往中間挪瞭挪,一會貨船要減速、拐彎,船身難免晃動,若是一不留神落水那就丟臉丟大瞭。

三臺河口有官府設寨把守,免得有什麼賊人竄入河中,而再下遊的巴口更是戰船如雲,防的就是江對岸陳軍來襲,不過這對於張寧來說不是問題,因為他的船隊是此處熟客瞭。

“這不是張東傢麼?怎麼今日親自押船瞭?”一名上船檢查的掌徒笑道,他負責在這裡駐守,防止有囚徒逃跑,張寧的運石船隊每隔幾日就要經過,所以熟得不能再熟。

“李掌徒辛苦瞭,這幾日可有人逃跑?”張寧和對方頗為熟捻,三臺河上修築河堤的勞力,很大一部分是陳國俘虜,官府在這裡設寨把守,也是防著上遊工地有人潛水逃跑。

“沒瞭,官軍看得嚴,敢逃的都掛起來風幹,如今一個個老實得很。”掌徒笑瞭笑,見著其他船隻上檢查的人都舉手示意沒問題,他便拱瞭拱手下船。

“沒問題,放行!”

熟人歸熟人,該檢查的也得檢查,宇文溫自從上任後整頓州務,從上到下各級官吏都老實瞭許多,往日裡的‘有錢好辦事’已經行不通瞭。

船隊順利進入三臺河逆水而上,船夫們劃動長棹,貨船滿載著石塊緩緩前進,看著南岸那綿延的河堤,張寧有些感慨。

他傢世居巴州弋陽郡,對於西陽郡也不陌生,之前的三臺河下遊兩岸,大多是蘆葦蕩,每到雨季就發大水,又容易有鼓脹病,所以沒人敢來開荒。

如今卻不一樣瞭,去年州衙組織人手修瞭南岸河堤,還撲滅水中的釘螺,據說能預防鼓脹病,熬過瞭雨季幾場大暴雨之後,三臺河南岸安然無恙,那一大片荒地成瞭眾人眼中的搶手貨。

去年秋天的大規模授田鬧得沸沸揚揚,張寧站在船上無法看到河堤另一邊的情景,但可以想到的是再過數月,那些正在開墾的荒地就會化成千畝農田。

“可惜瞭,不能買...”張寧有些失神,三臺河南岸的荒地雖然多,但是分起來卻不多,數千戶的百姓連帶著當兵的一分,剩下的也沒多少瞭,張寧有想過買,但官府不許賣。

不過不要緊,官府已經張榜公告,到瞭北岸河堤修好,北岸那些面積更大的荒地可是歡迎大傢購買的,雖然都要交租調,但沒人會嫌地多。

所以張寧決定多開幾個采石場,賺夠瞭錢再過幾個月就能買地,即便是荒地也不要緊,因為配套的水渠灌溉設施也在開鑿,既能排積水也能灌溉田地。

船隊很快靠岸,因為卸貨地點已經到瞭,三臺河北岸河堤進展迅速,從西北向南一路過來,數個河段同時施工,

如今上遊的河堤已經連接起來,距離三臺河入巴水口已經不遠。

貨船在簡易棧橋邊停靠,張寧看著有十餘條空船向著上遊駛去,那是另一個采石場的船隊,看樣子已經卸瞭貨打道回府。

同行是冤傢,不過在旺盛的石料需求面前大傢都有錢賺,無論采石場大小規模如何,隻要運來工地就有錢拿,當然前提是‘貨真’。

腳下木船在明顯上浮,船艙中的石頭被苦力們扛上棧橋,然後放到一個桿秤左端籮筐上,累計到一定數目後大秤平衡,四名苦力用兩條碗口粗的木棒交叉挑起籮筐離開。

“一筐!”守在一邊的吏員大喊道,另一人在賬目上記下數字,隨著張寧上岸的船老大從吏員手上領得一根鐵簽,與此同時又有數桿大秤在沉重,隨著一筐筐石頭被挑走,張寧手下獲得的鐵簽越來越多。

鐵簽是特制的,上面有些歪七扭八的符號,基本上誰都看不懂,但是可以憑著鐵簽到州衙換錢,所以鐵簽越多那麼能領到的錢就越多。

宇文使君是懂得體諒買賣人的官,即便是這些鐵簽當天拿到州衙,馬上就能換回響叮當的銅錢,不像別處當官的那般黑心,春天欠的賬要秋天才還,所以越來越多的人張羅著開山采石。

不用怕僧多粥少,雖然河堤沒多久便要完工,但是北岸的一系列水利設施還在建設,對石料的需求量很大,但這還是九牛一毛,大頭還在後面。

張寧從多個渠道得知一個基本確定的消息,州衙忙完這一年後,明年要開工修建江堤。

他確定這個消息基本可信後激動得一夜未眠,修建江堤所需的石料之多,可不是這區區三臺河河堤能比的,想來宇文使君是要修個用料十足的江堤,那幾十上百裡下來的江堤得要多少石料他已經不敢想象瞭。

這些都是錢,雖然不知道州衙去哪裡籌集這麼多錢,但是張寧對宇文使君有信心,老熟人李方跟著這位做買賣,一年賺到的錢頂得以前五年,所以他發財的機會也就來瞭。

但是問題也隨之而來。

張寧看著不遠處工地上那熱火朝天的景象出神,正在修築的河堤上忙碌著無數青壯,有的在挑土,有的在夯土,有的則是在砌石頭,用的似乎是傳說中的‘水泥’。

他不在乎什麼水泥,隻是在羨慕這些不要工錢的青壯勞力,他的采石場雇傭瞭大量勞力,因為是雇傭所以要付工錢,所以拿到手的錢要扣掉一部分。

不光如此還得包食宿,采石是個力氣活,要是夥食克扣得多瞭倒黴的是自己,所以張寧在想如何能弄些免費的勞動力。

巴州刺史宇文溫對陳國用兵,抓回來許多俘虜,曾經通過張寧的老熟人李方放出話來,各位東傢若是缺人,可以從州衙大牢低價‘租’一些俘虜回去用。

但他不敢用,這些陳軍俘虜畢竟是殺過人的兵,采石場裡的看守鎮不住,但是一看到這麼多不要工錢,甚至吃得比狗都不如的青壯勞動力,張寧就心如貓撓。

成本,他面臨的問題就就是如何降低成本,工錢再少都要給,這就是從他的錢袋裡往外掏錢,州衙大興土木,至少持續數年,想想這幾年裡都要往外掏工錢,張寧的心都在滴血。

所以他有些期盼戰事再起,等到新一批俘虜被抓回來,那麼被訓得服服帖帖的舊俘虜就要‘低價處理’,到時弄到采石場裡可就比雇傭工人劃算得多。

正走神間,二十艘貨船已經清空,張寧看著沉甸甸的一箱鐵簽面露喜色,如今天色尚早,完全趕得上在州衙關門前去兌現。

身後傳來吆喝聲,張寧轉頭看去卻是由三十多艘船組成的船隊正在接近,看瞭看領頭船上插著的旗號,他認得是弋陽郡炭窯的運炭船。

弋陽郡臨山,不光石頭多樹木也多,張寧的采石場生意紅火,燒炭的炭窯生意也不遑多讓,往上遊去大約數裡外,是木炭的大主顧——巴州軍器監冶鐵坊。

看看西面上遊隱隱約約的黑煙,張寧知道那就是晝夜不熄火的冶鐵坊,兩座煉鐵爐隻要燃著就得燒炭,所以賣炭的也每日都在忙。

運炭船從河畔經過,領頭船上一名中年人見著張寧隨即拱手,大笑著說道:“原來是張兄,今日也是親自押船麼?”

“王兄,相逢不如偶遇,今日不如在城裡小酌如何,小弟做東,就在五味齋瞭!”張寧也是笑著拱手行禮,對面那位王兄聞言擺擺手,說一會交完貨是要入城,不過已經有約,隻能下次再聚一聚瞭。

他們都是弋陽郡人,平日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而那位王兄的族兄是弋陽郡守,所以平日裡往來也頗為密切,不光如此,弋陽郡裡做買賣的基本都熟悉,雖然同行不少但是鬥不起來,因為西陽郡這邊的需求實在是太大瞭。

木炭不光是軍器監需要,城裡的需求也不少,如今還是春寒,大戶人傢少不得燒炭取暖,軍營裡也是一樣,無論是州兵還是宇文使君的虎林軍,燒炭取暖的需求居高不下。

弋陽郡各傢的生意越來越紅火,可是各傢面臨的問題和張寧一樣:如何降低成本。雇人就得發工錢,不論多少都得發,可就是發工錢也開始覺得人不夠用。

弋陽郡能雇傭的人手還是不足,若是到別的州郡雇人花銷頗大,雖然大傢都不得以去外州雇瞭許多人,但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也是迫在眉睫。

沒人會嫌錢多,成本越低自己賺的就越多,而除瞭一般的成本之外,開山采石或者伐木還面臨著一個風險:山蠻襲擾,雖然之前弋陽郡內官府和山蠻相安無事,但隨著各傢采石場、伐木場的擴大,沖突已經明顯增多瞭。

為瞭保護采石場、伐木場的安全,得雇更多的護衛鎮場子,這樣下來也得花錢,張寧一想到這裡就頭痛,他和郡守的關系不錯,但也不能讓郡兵守在采石場裡幫忙看傢。

況且請來郡兵也得花錢好米好肉伺候著,還得欠郡守一個人情,張寧等人也嘗試著和山裡的寨主們接觸,畢竟大傢打打殺殺的不好,不如一起發財。

有的寨主好說話,可有的就完全不可理喻,喂飽瞭這傢,另一傢便借故找茬挑事以圖要更高價,結果原來的見狀不幹瞭,也嚷嚷著說祖宗留下來的大山,不能隨意讓他們伐木采石。

“祖宗留下來的大山!”張寧想到這裡氣不打一處來,“地契有麼?林是你們種的麼?石頭是你們祖宗埋下的麼!”

“還自稱什麼大王,我呸!遲早請來官軍,把你們都抓去做苦力!!”

此言一出張寧愣住瞭,他發覺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話,觸發瞭一個念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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