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隱患

作者:米糕羊 字數:2431

章華從官衙走出,身上穿的是便服,官服已經脫去,而他也不再想穿起來,國傢弊病重重,百姓生活疾苦,他沒能勸諫君王,這是失職。

又被貶為市令管理西市,一生所學毫無用處,這官不做也罷。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他反復念著這幾句,半是贊賞,半是哀傷,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章華苦笑著搖瞭搖頭。

官軍收復淮南這是好事,可局勢也隻是表面上看起來一片大好,實際上卻是危如累卵,朝廷諸公也許知道,==小說道,可在官傢面前都是隻字不提。

諱疾忌醫,原本還有救的國傢,已經漸漸病入膏肓瞭。

“這不是章市令麼?”

章華聞聲抬頭,卻見幾名男子站在前方,當中一人笑著向他說道:“餘某方才未和章市令打招呼,實在是失禮瞭。”

“餘郎君?”

“正是餘某,不知章市令如今一身便服要去何處?”

見著章華有些摸不著頭腦,宇文溫直接說明來意:“餘某方才聽章市令說百姓生活疾苦,想聽聽具體是何緣由。”

“餘郎君這是?”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章華聞言眼睛一亮,這八個字是實在是說到他心裡去瞭。

“如何,相請不如偶遇,餘某與章市令有緣,不如移步酒肆詳談?”

周法明在一旁聽著,這位章市令他倒是認得,吳興章華,字仲農,自幼好讀書,常與士人遊學,擅做文章,曾任廣州的南海太守,後來赴京任職,時常上書勸諫君王。

奈何出身不好,世代均為農戶,又不經營關系,為那些傢世顯赫的朝臣排擠,一直也沒什麼功績或顯赫的資歷。

碰到方才章華勸諫陳叔寶那一幕,周法明倒是對這位市令有些尊敬,隻是他不明白宇文溫為何會特地找這位攀談,總不能是打聽西市的稅收之類“以供參考”吧?

他們來到一處酒肆,要瞭間安靜的廂房,宇文溫、周法明和章華對坐,點瞭些酒菜,開始閑談起來。

“章市令,官軍如今在淮南連戰連捷,形勢一片大好,何故說百姓苦不堪言?”

“郎君可知兵役?”

“知道,按制,每丁每年服兵役四十五日,然則實際兵役遠超時限,超過時日又未得補償,每日口糧多有克扣,尤其軍戶和賤民無異,故而多有逃亡之人。”

章華點點頭,看來對方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他接著問道:“可知官府如何確保百姓服兵役?”

宇文溫答道:“如有逃亡者,傢人補上,如有一戶逃亡,三戶連坐,如果村裡有三戶及以上逃亡,全保連坐,如果一保逃亡,全村連坐。”

“郎君以為此能確保兵役麼?”

“此法甚嚴,想來百姓會相互監督,提防服役者逃亡。”

“非也!”

章華有些激動,他開始講述自己所知道的實際情況。

連坐法,看起來能確保百姓老老實實服兵役,可實際上卻不是這麼回事,每年四十五日的服役期,卻經常無故延長,百姓苦不堪言。

四十五日的服役期裡,吃不飽穿不暖,軍餉是沒有的,可役期到瞭之後,卻別想回去,因為“戰事緊”,什麼匪患、民變需要用兵,反正借口隨便都能找到。

實際上是被大小將領們驅使到各自府裡做活,連工錢都沒有。

服役的丁男,是傢中的頂梁柱,長期不在傢,地沒人種,傢眷被欺負沒人管,一傢老小的生活來源沒有保障。

如果服役期間遇見戰事,立瞭功被人冒領,陣亡瞭按說有撫恤,可傢人別想拿到一文錢,更讓人發指的是,那些將領會把這些陣亡之人歸為“逃亡”!

甚至連那些不幸病死的人都被套上“逃亡”的罪名。

逃亡,跑得瞭和尚跑不瞭廟,此人傢裡還得派男丁來頂替,繼續服兵役,作為免費勞力供將領們驅使。

父親“逃亡”瞭,大郎頂上,大郎“逃亡”瞭,二郎頂上,可一個傢能有多少男丁這麼折騰?男人沒瞭,老弱婦孺哪裡活的下去?

所謂的區區四十五日兵役,成瞭套在百姓脖子上的吊索,多少人為此傢破人亡妻離子散,所以寧願選擇舉傢逃亡,也不肯服兵役。

一戶逃亡,三戶連坐,沒人是傻瓜,去服那“四十五日兵役”,三戶逃瞭,一保連坐,一保逃瞭,全村連坐,那麼全村人都舉傢逃亡。

逃到哪裡去?逃到世傢大戶豪族那裡作佃農!

有瞭大戶羽翼,這些逃亡的百姓不入戶籍,也就是成為瞭隱戶,耕種大戶的田地,雖然繳納的田租也不少,但至少不用服兵役、力役,可比當向朝廷交租的百姓好多瞭!

戶主逃亡,其名下的田地拋荒,隨即被大小豪強侵占,一番運作後變成“祖傳”田產,如此一來這些地也不用向朝廷交租。

兵役,逼得軍戶和百姓大規模逃亡,人變成隱戶,地變成豪強傢產,這樣就導致朝廷能征收的糧食、佈帛越來越少。

若是太平時節,朝廷的收支勉強撐得下去,寅吃卯糧總能緩過氣,可是如今對淮南大規模用兵,問題隨之而來,而且後果更加嚴重。

“要用兵,就得征發百姓服兵役、力役,戰場廝殺要兵,守城要兵,輸送糧草要青壯,運送物資也要青壯,更別說修葺城防,四處佈哨。”

宇文溫緩緩說著,章華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大規模用兵,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征發百姓,而陳軍打過江北之後,好容易奪回的國土,肯定要固守。

周軍肯定會反撲,所以戰事可以預計會曠日持久,那些被征發來的百姓,短期內想要回傢就是癡心妄想。

然後春天到瞭。

壯勞動力被征發外出,生死且不論,傢中老弱婦孺如何開展春耕?這年頭傢裡能有頭牛就已經很瞭不起瞭,都是靠男人拉犁,女人扶犁。

沒瞭拉犁的男人,也不太可能有錢雇人,憑著力氣微弱的老弱婦孺,一天下來能犁多少畝地?

誤瞭農時,直接導致秋天歉收,到時後繳納不瞭租調,官府會善罷甘休麼?更別說“淮南戰事緊”,加派“淮餉”在所難免,可歉收的農戶哪裡交得出來?

不想傢破人亡,就隻有舉傢逃亡!

官府需要征發百姓,逃亡的越多,要征發的也越多,然後就是惡性循環。

“不錯,官軍在淮南連戰連捷,與周軍長期對峙在所難免,淮南戰亂收成銳減,隻有靠江南錢糧支撐,需要更多百姓服兵役、力役,如此一來,百姓逃亡的情況會愈發嚴重!”

章華說到這裡憂慮重重:“如今還不明顯,一旦在淮南長期對峙下去,再過幾年,朝廷就會元氣大傷,到時再想辦法就已經晚瞭!”

“章市令,這些話說與餘某聽,是為瞭上達天聽吧?”

“正是!餘郎君文采出眾,頗受官傢青睞,若能將實情稟告,想來官傢會”

“章市令,某有一問。”宇文溫打斷對方的講話,“朝廷的隱患,怕是不止這一處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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