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長安皇宮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天子宇文乾鏗,於正武殿大宴群臣,在京官員品秩儀同及以上者均在場,而內外命婦亦赴宴。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今日上午有捷報入京,說官軍收復鄴城,偽帝、偽蜀王畏罪自盡,逆賊大勢已去。
消息傳開,朝野沸騰,文武百官紛紛入宮,慶賀此次大捷,而翹首以盼等著鄴城消息的宇文乾鏗,激動得立刻前往太廟,告慰歷代先帝,借著決定當晚在皇宮大設宴席。
此時,正武殿內觥籌交錯,都督中外諸軍事的杞王宇文亮,領著群臣向天子敬酒,而喝瞭不知多少杯酒的宇文乾鏗,雖然有些不勝酒力,卻依舊頻頻舉杯。
他真的很高興,因為尉遲氏完蛋瞭,此時喝著一杯杯美酒,高興得眼淚直流。
宇文乾鏗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曾經,尉遲氏之實力是如此的強大,強大到滿朝文武都唯命是從,他坐在鄴城皇宮的禦座上,舉目望去,都不知道眼前群臣之中,會有誰忠於他。
在鄴城皇宮的日子裡,宇文乾鏗雖然衣食無憂,卻活得戰戰兢兢,度日如年,那滋味可不好受。
十年前,年幼的他不過是趙王宇文招的幼子,父兄在長安遇害,是當時的相州總管、蜀國公尉遲迥將宇文乾鏗接到鄴城,擁立為帝。
可以說,鄴城朝廷是尉遲迥一手建立起來的,而少不經事的宇文乾鏗,隻是沒有絲毫權利的皇帝。
在所有人看來,他隻是半大不大的孩童,能坐上禦座,全靠尉遲迥大力支持,即便尉遲迥真的讓他掌權,他又能做什麼?
什麼都做不瞭!
宇文乾鏗身為宗室藩王之子,當然不可能接受如何治國的教育,沒有處理政務、帶兵打仗的經驗,更沒有自己的心腹班底,他貴為天子,卻是真正的孤傢寡人。
在鄴城皇宮裡,宇文乾鏗戰戰兢兢的生活著,不敢輕易流露出絲毫不滿的表情,他在白發蒼蒼但氣勢十足的尉遲迥面前,不由自主覺得非常畏懼,惶恐不安。
一如史書所述,漢宣帝在權臣霍光面前,那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沒有人教宇文乾鏗該怎麼做,沒有人告訴宇文乾鏗長大之後該怎麼辦,漸漸懂事的宇文乾鏗,每過一年,心中恐懼就多一分,因為他無法想象自己成年後,會有什麼下場。
如果他有瞭兒子,大概當自己成年後就會“暴斃”,丞相不但不用“還政”,還可以繼續輔佐幼帝,而滿朝文武不會有意見。
這就是宇文乾鏗自己琢磨出來的答案,答案讓他絕望,卻不敢有任何情緒表現出來,滿肚子的話沒人可以傾訴,他不敢說出一個字,隻能於無人之時,自言自語。
宇文乾鏗知道,自己未來的皇後,必然是尉遲傢的女郎,而待得生下皇子,他恐怕就沒有用瞭。
所以,當大婚來臨之時,宇文乾鏗鋌而走險,要奮力一搏。
但他失敗瞭,所幸有宇文化及、劉居士等忠臣義士協助,逃出鄴城,歷盡千辛萬苦,輾轉千裡,終於回到瞭大周龍興的長安。
而從他逃離鄴城,到官軍收復鄴城,不過一年多的時間,曾經強大得令人絕望的尉遲氏,轟然倒下。
想到這裡,宇文乾鏗幾乎要放聲大哭,見著杞王提議觀賞“焰火”,便在宦官的攙扶下,領著群臣走出正武殿,在階前抬頭看向夜空。
產自黃州西陽的“時鐘”,指針指向“八點整”,呼嘯聲起,但見許多火團呼嘯著從地面飛上天空,然後綻放出絢爛的火花。
不斷綻放的大量“焰火”,將長安的夜空照亮,城中百姓為這動靜所吸引,走出各自房屋,抬頭看著夜空,為如夢如幻的景象所震撼。
如潮的歡呼聲此起彼伏,讓長安變成歡樂的海洋,四面八方的歡呼聲隱隱約約傳到宮內,聽在宇文乾鏗耳裡,讓他激動不已。
群臣簇擁在天子和杞王左右,看著如此精彩的“焰火”表演,無一不交口稱贊。
人群之中,宇文化及看看天子的背影,又看看其身邊杞王的背影,他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他知道,蜀王(尉遲傢族)完蛋瞭,但對於天子來說,並不能真的完完全全松一口氣,因為,還有杞王在呢。
鄴城朝廷是尉遲迥建立起來的,長安朝廷,何嘗不是宇文亮建立起來的?
抬頭看看天上綻放的火花,宇文化及思緒萬千:要知道,杞王的親叔叔,可是晉王宇文護。
當年的宇文護,沒有能打、能坐鎮一方的兒子,可如今的杞王,不一樣瞭...
。。。。。。
黃州西陽,西陽王府,王妃尉遲熾繁正在暖房裡看賬本,如今天氣寒冷,時不時下雪,在花園裡坐著是不行瞭,所以整個冬天,尉遲熾繁的主要活動場所就是暖房。
暖房裡裝著大幅玻璃窗,而且連屋起話來。
咿咿呀呀的童音,夾雜著和藹的女聲,片刻後聲音漸漸遠去,那是楊麗華及時趕到,將小傢夥們帶到別處去瞭。
暖房內的尉遲熾繁松瞭口氣,看著發呆的妹妹,握著對方的手,剛要說些什麼,卻聽門外又響起說話聲,原來是管傢李三九求見。
尉遲熾繁隻覺得心跳加速,她覺得李三九一定是帶來瞭消息,果不其然李三九進來之後,做瞭個手勢。
尉遲熾繁讓侍女都退下回避,迫不及待接過李三九交來的一個木匣,從中拿出一張紙條,然後拿出放大鏡仔細看起來。
紙條上的字跡很眼熟,尉遲熾繁認得出這是宇文溫的筆跡,但紙上的字根本不成句,所以需要“解碼”。
尉遲明月看著姊姊拿出一個小本子,然後對著紙條在一張紙上寫著什麼,覺得有些奇怪,想問卻不敢打擾。
不知過瞭多久,尉遲明月見著姊姊放下筆,隨後看著手中那張紙捂著嘴哭,不由得緊張起來:“姊姊..姊姊這是怎麼瞭?”
話音剛落,尉遲明月被尉遲熾繁摟著,隻聽對方激動的說:“四娘!父親母親還有弟弟都平安無事瞭!”
。。。。。。
下午,寒風凜冽,黃河河段,自上遊漂下的浮冰,漸漸在此凍結成冰,河面冰層越來越厚,足以讓人、馬行走,綿延數裡的隊伍,此時正踏冰南下。
原本橫貫南北的浮橋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冰面上用幹草、木板鋪就的一條“地毯”,人、馬走在上面,腳下不會打滑,而沉重的馬車壓上去,不會因為意外壓碎冰層而掉落水中。
馬車上裝著大包小包,還有許多老人和幼童,他們體力不行,故而能夠以車代步,而身無殘疾的成年人,無論男女,都徒步走著。
行進中的隊伍兩側,時不時有騎兵巡弋,這是官軍騎兵在押送俘虜南下,一旦有變,隨時鎮壓。
雪花飛舞之際,隊伍前端已經抵達南岸白馬津,岸上官道兩側搭起一長溜草棚,內裡搭著灶臺,上面架著大鐵鍋,鍋上有蒸籠,蒸籠裡滿是熱騰騰的炊餅。
過河的人們,都可以從灶臺邊的士兵手中拿到炊餅,還能喝上一碗湯水暖暖胃,然後在白馬津過夜,次日繼續向南趕路。
一旁的土丘上,剛在現場檢查完接待工作情況的西陽王宇文溫,看著眼前規模不小的隊伍,又看看發放炊餅的草棚,點點頭,隨後策馬離去。
官軍收復鄴城,俘虜瞭大量敵兵,其中包括尉遲氏的部曲黃龍兵,這些被俘的敵兵數量眾多,不僅消耗大量糧草不說,還不好處置。
一旦其中有人挑事,攛掇其他人鬧事,甚至降而復叛,那可不得瞭。
而河北各地尚未平靖,需要分兵去取,為防這些俘虜有變,主帥宇文明在眾將建議之下,本打算將這些俘虜坑殺,卻被宇文溫一封信勸住瞭。
且不說殺俘不祥,這麼多青壯年死瞭,是巨大的勞動力和人口損失,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復,而宇文溫覺得事情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於是將這麻煩攬上身。
他立下軍令狀,負責將一部分俘虜及其傢人押往河南,先抵達亳州一帶,再分散安置到淮西甚至山南黃州地區。
拖傢帶口的俘虜們分批啟程,合計起來足有數萬人之多,押解路上若是鬧出嘩變,一切後果由宇文溫承擔,而由此產生的糧食消耗,也由宇文溫想辦法解決。
離開白馬津的宇文溫,向東南方向疾馳瞭一段時間,於某處樹林邊停下,在那裡,有一支車隊,打著西陽王府的旗號,已等候多時。
不久前,西陽王府侍衛護送著胙國公夫人王氏、世子尉遲嘉德離開鄴城渡河南下,和尉遲順團聚,如今在宇文溫的安排下,這一傢人就要啟程,前往淮口,乘船離開中原。
頭發白瞭許多的尉遲順,已經得知鄴城之事,傢族覆滅的沉重打擊,讓他一夜之間蒼老瞭許多,頭發也白瞭許多,不過夫人和兒子尉遲嘉德安然無恙,尉遲傢的香火猶在,讓他頗為寬慰。
此時,見著女婿來送行,尉遲順將自己和夫人寫給兩個女兒的親筆信交到對方手上,隨後說道:“三娘、四娘,今後就隻能依靠你瞭。”
面對嶽父的托付,宇文溫鄭重點頭,小心收好信,給尉遲順帶來瞭最新的消息:“杞王上陳情表,雲故蜀王匡扶社稷,力挽狂瀾勞苦功高,身後之事,與故蜀王無關。“
“天子深以為然,下詔以三百戶守蜀王陵...所以,其他的事,往後再說吧。”
聽到這裡,尉遲順再無掛念,用力拍瞭拍女婿的肩膀,點點頭,隨後上馬。
宇文溫定定站著,目送嶽父一傢離去,直到隊伍消失在視野裡才離開,他騎在馬上,即將揚鞭時,抬頭看著天空,不由得感慨萬千。
一個時代落幕瞭,新的時代就要拉開帷幕,那麼在“天下”這個舞臺,他的表現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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