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聖人教誨,到底作數不作數?

作者:屋外風吹涼 字數:3308

佈政坊,尚書府。

門樓高大巍峨,氣勢非凡。

此為官宅,為天子所賜。

隻是,與勛貴世爵不同的是,勛貴府第可以世代傳承。

而文官賜宅,待致仕後,要“還祿位於君上”,卻是要被內務府收回的……

辰時二刻左右,賈琮一行到瞭尚書府門前。

下瞭馬車,早有宋巖之孫宋華,並其表弟吳凡候在西角門口。

尚書府正門與國公府正門一般,除卻大節迎賓之日,亦或是宮中中旨傳入時才會中門大開,尋常都不會開。

“小師叔安。”

雖然對一個小自己一半的少年行禮別扭,可宋傢以禮傳傢,宋華不敢在這上面打折扣,因此看到賈琮下車後,忙帶著吳凡上前行禮。

賈琮笑道:“雖說禮不可廢,但我畢竟年幼。定好輩分後,倒不必每次如此。禮重於心,不在於行。”

宋華聞言,苦笑道:“雖是如此,可到底該如何,還是要請教過祖父後再說。”

賈琮點點頭,道:“那行,回頭我和師父說說。進去吧,先見過師父師娘再說。”

“是。”

……

“弟子賈琮,請先生安,請師娘安。”

尚書府,宋氏藜照堂內,賈琮大禮參拜。

堂上,宋巖與其發妻吳氏坐在上位。

宋巖面色淡然,眼中卻帶著笑意,隻是目光在掃過賈琮額前右上角,看到那一處淡淡的紅痕時,眼中閃過一抹怒意。

吳氏就沒那麼多講究瞭,滿面和藹笑容,看著賈琮喜歡道:“快起來吧……哎喲!這孩子,怎生的這樣好?快上來快上來……”

一迭聲的將賈琮喊到身邊後,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真真越看越喜歡。

賈琮卻感到很有些尷尬,他原以為,出身在理學大傢門第的吳氏,也應該處處透著“存天理滅人欲”的氣息,是位古板老太太。

誰知竟好似尋常人傢老太太一般,這般親切和藹……

真真讓人想不到。

不過,賈琮若真隻是一個十歲少年,這般也就罷瞭。

可他心智成熟,被一老奶奶拉著贊漂亮……著實不自在。

隻是他的不自然,落在吳氏眼中卻成瞭小孩子害羞,想起丈夫告訴他關於賈琮的身世和遭遇,愈發憐愛不已。

還是宋巖看出瞭賈琮的不自在,幹咳瞭聲,道:“好瞭,日後琮兒會常來,有的是你關愛的時候,別忘瞭你師娘的禮數。”

吳氏聞言,這才忙從身後丫鬟手上取來一支禮盒,賜瞭拜師禮。

賈琮接過,猜測是一支筆,笑著謝過吳氏。

禮罷,宋巖就趕人瞭:“去讓廚房準備一番,今日留琮兒在府上吃飯。”

吳氏將賈琮看瞭又看後,方轉身而去。

待吳氏離去,宋巖對賈琮道:“你可是疑惑,你師娘為何會如此不知禮數?”

賈琮聞言唬瞭一跳,忙道:“弟子怎敢如此作想?師娘待弟子親切慈愛,弟子心中唯有感動,怎敢有不敬之心?”

宋巖微微頷首,道:“為師幼時傢境貧寒,倒是你師娘傢,雖隻為一不起眼的鄉紳傢族,卻薄有傢財。

當年為師下場趕考的銀子,都是你師娘悄悄攢起的梯己銀子。

平日也多有關照,相贈衣食。

若非如此,為師絕無今日。

時至現在,你師娘依舊如當年那般善良。

她知道你的處境後,很是心疼。

你兩位師兄自幼都被嚴厲管教,子厚又是十三四雖才回的京。

所以她待你,便如同親子親孫一般。”

能將這番話當堂講出,賈琮看得出,他這恩師與師娘二人,真是伉儷情深。

而宋巖和吳氏,也當真將他當成瞭一傢人……

賈琮知道,這絕不是什麼誇張之事,在這個親與師齊大的年代,定下師生名分後,就是一傢人。

是一種不遜於血脈親情的傳承關系。

所以對吳氏的親近,他心中理解,而唯一存疑的,還是孔傳禎和宋巖,到底為何會如此厚愛於他……

隻是這個疑惑,他又不能直接相問。

對尊長慈愛之行心存疑慮,本就是忤逆之行。

再者,此時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賈琮感動不已,再行大禮拜道:“弟子得先生師娘慈愛護佑,感激萬分。日後必勤於課業,不負恩師所望,以孝奉於師娘,不負師父師娘慈愛。”

宋巖頷首道:“起來吧,有此志向就好。你年紀尚幼,雖要勤於學,卻也不可太勞,否則傷瞭身子根源就不好瞭。”

賈琮起身後,應道:“是,弟子記住瞭。”

宋巖又指著下面的宋華道:“這是你師侄子厚,你們見過。日後去瞭國子監,每三日到為師傢一次,子厚可教汝經義文章。

他輩分雖低你,但畢竟先學幾年,足夠教你瞭。”

賈琮自無不可,隻是存疑道:“先生,國子監允許子弟三日出監一回嗎?”

宋巖解釋道:“國子監內分外舍、內舍和上舍。外舍又有國子學、太學、廣文館、四門館之分。

國子學掌教三品以上,及國公子孫,此學舍人數最少,但配給的博士、助教、直講乃至齋夫,都是品階最高,也是水平最高的。

不過可惜的是,權貴子弟多紈絝。

朝廷配備瞭這樣好的條件,從國子學內升入內舍的,不是稀少,而是從未有過。

多不過混日子的混帳,國子監內對他們早就放棄瞭希望,所以管束就松弛。

琮兒你身為國公府子孫,即使用尚書府的蔭蒙名額,也是要入國子學的。

到時候,萬不可與那些混帳廝混學壞。”

聽到宋巖之言,賈琮心道,寧府那邊的賈蓉,八成就是這等貨色,又忙答道:“弟子謹記先生之言,必會潔身自好……”

抬眼看去,卻瞧見宋巖看的並不是他,而是下面坐著的吳凡。

登時明白瞭,這滿頭冷汗的吳凡,八成也是不好學之輩。

眼見他一雙小眼睛滴溜溜的亂轉,倍顯心虛,偏強行裝作宋巖說的好似不是他,賈琮便知這小子絕不是省油的燈。

怪道宋巖讓他每三日到尚書府來一回,怕也是擔心他學壞瞭。

許是吳氏有先見之明,隔瞭會兒,派人將吳凡叫走……

面對老妻這種溺愛行為,宋巖也無法,隻好對賈琮道:“近來你在賈府生活可好?”

賈琮應道:“弟子生活極好,叔叔嬸嬸都十分慈愛關心。”

宋巖又瞥瞭眼賈琮額頭上的傷處,冷哼一聲,隻是涉及賈赦,到底不好多言。

面對宋巖這等不加掩飾的關愛,賈琮真真好奇瞭。

以他從賈政處的瞭解,宋巖可絕非這樣的人。

理學大儒的名頭,又豈是頑笑的?

隻從宋華身上的傢教,就能看出不凡……

又緣何對他如此特殊?

莫說他,連下面的宋華,都隱隱震驚吃味。

隻是宋巖並未多言,誰也不敢多問。

又考校瞭番近來的功課後,宋巖再將賈琮誇贊瞭番,贊他功課紮實,態度誠懇。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沒有弄虛作假,或是故弄玄虛。

然後再將賈琮不解之處,深入淺出的分析解析瞭個明白。

這下,下面的宋華面色就更古怪瞭……

因為在宋傢,學業功課好是應該的,學的不好就要被責打斥罵。

何曾見過連《四書》都沒解全的,還會被這樣誇贊的?

他是長子長孫,備受祖母吳氏疼愛,可課業上有不解之難,宋巖也隻是講出該從哪本書上去求解,絕不會直接講出答案來。

宋華一時徹底糊塗瞭,摸不清祖父到底緣何如此寵愛這個小師叔。

幾番談話後,賈琮將近日來學業上的難處一一問明白後,大概收獲不菲,又拜謝瞭宋巖一番。

而宋巖見他如此好學,也十分高興。

沒見著下面的長孫,差點吐血,再問道:“可還有其他疑惑?不止學業上的,都可以相問。”

聽聞此言,賈琮倒沒有客氣什麼,想瞭想,道:“有一事,的確想請恩師解惑。”

說著,他從袖兜中取出那一疊“狀紙”,交給瞭宋巖。

然後將事情的經過,條理有序的說瞭遍。

最後,他又將他和倪二傢如何結識的,大概說瞭說:“當日在南集市胡同,看到倪二被人打傷,就上前相助,因而得識。

隻因為這點相助,後來弟子在賈傢不得吃食時,倪大娘得知後便每日往賈傢送飯。

雖然被門房刁難欺騙,未曾送入弟子手中,但此種恩情到底不淺。”

宋巖翻瞭幾份狀紙後,面色肅煞起來,沉聲道:“此事琮兒有何作想?”

賈琮想瞭想,滿面疑惑道:“弟子不解之處,那林誠之世交趙良義,分明是名教弟子,能考中秀才,必飽讀聖人經義。

可是,身為聖人子弟,他為何會這般無恥下作?

他的聖賢書,到底讀到哪裡去瞭?

還有那侍郎府的公子,以富發賭檔為斂財之門,無所不用其極,害得無數人傢破人亡。

卻倚仗侍郎府的權勢,讓百姓申告無門。

無論是那位李侍郎,還是京兆長安府的知府,都是堂堂進士出身,飽受聖賢教誨。

隻是連弟子這等初學聖人言的童子都知道: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傢齊,傢齊而後過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他們難道不知心正、身修、傢齊的道理?

弟子想來,他們必是知道的,可是他們卻沒有做到。

那麼弟子疑惑的是,聖人教誨,到底作數不作數?

如果作數,他們為何不照著做,反而能高居廟堂?

如果不作數,學來又有何用?”

此番言論一出,宋巖宋華子孫二人,霍然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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