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孤女

作者:屋外風吹涼 字數:3252

出瞭榮府,賈琮站在公候街上,仰頭看著數百年前的蔚藍夜空,星光點點。

“呵……”

他早就聽說過,女人陰毒起來,根本沒男人什麼事。

他原是不信的。

雖不至於像寶玉那樣,以為女孩子都是花兒一樣嬌貴美麗,可他總以為,女人天生柔弱,再怎樣心也應該是軟的。

怎會有如此惡毒之行?

前世讀紅樓,賈琮其實勉強還算是個鳳姐兒粉。

賈瑞調.戲王熙鳳,因此而死,賈琮並不覺得王熙鳳有錯。

鐵檻寺,鳳姐收銀子壞人姻緣,致三條人命皆喪,賈琮以為她雖有錯,但本心未曾想殺人。

到瞭尤二姐時,鳳姐用虎狼藥害的尤二姐墮.胎流產,逼得她吞金而死,賈琮以為在當時時代的大背景下,尤二姐是在覬覦鳳姐的位置,打算母以子貴,無子的王熙鳳不得不為之。

當然,肯定不贊同她酷烈的手段,隻是到底被掩蓋在神仙妃子的光彩之下……

然而到瞭此刻,再不想他竟成瞭王熙鳳的利益對立面……

然後才終於清晰的感覺到,此人手段之狠毒。

“呼!”

吐出口氣後,賈琮面色恢復瞭淡然。

老祖宗的智慧教會瞭他:“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

不過,即使平心靜氣下來後,他依舊篤定,要給王熙鳳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既然她如此自視甚高,還惦記著賈傢的爵位,那他就狠狠打掉她這份驕傲。

原先的計劃,自然也就行不通瞭。

賈琮算看明白瞭,賈政是真無治傢之能。

王熙鳳做出這等事來,拿祖宗所立族學這等重中之重的事弄鬼,還惹出那樣大的禍來,之後裝腔作勢幾句,竟也能翻篇!

賈琮不敢保證,等與賈傢親近的禦史拿著彈劾奏折回來後,王熙鳳再哭兩聲,賈政會不會還像今日這般,無可奈何的就瞭賬翻篇。

若隻那樣,他一番苦心算計倒成瞭笑話。

而佈政坊尚書府那邊多半已經按照先前的設計去佈置瞭,臨時再請更改,就太不拿自己當外人瞭……

好在,賈琮還有一出後手。

原就是預備著,等現下佈置的這一招不起作用,賈政執拗不過賈母和王夫人,再輕輕放過王熙鳳後再起作用的。

如今看來,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又玄乎瞭。

所以,幹脆雙管齊下!!

如此,縱然人人心知是他所為,但明面上,卻連一點證據也尋不到。

打定主意後,賈琮回瞭東路院,往前宅灑掃奴仆的住處走去。

跑瞭一個內線張勇,自然還會安排一個“王勇”進來。

否則,一些機密信件賈琮都不敢放心讓人去送。

尋著新安排進來之人,名喚趙虎者,賈琮低聲耳語幾句後,趙虎就從角門悄然出府離去。

……

黛玉小院。

紫鵑剛將太醫並琉璃翡翠送出門,就見襲人從另一頭趕來。

見她面帶急怒又有淚痕,與平素大為不同,忙問道:“襲人怎麼來瞭?”

襲人哭道:“你傢姑娘不知說瞭些什麼話,那個呆子眼也直瞭手腳也冷瞭話也不說瞭。

聽說李媽媽掐著也不疼瞭已是死瞭大半個瞭,連李媽媽都說不中用瞭那裡放聲大哭.隻怕這會子都死瞭!”

紫鵑聞言唬瞭一跳,顧不得襲人語氣中的不敬,忙道:“好生生的,怎會如此?”

二人在外面說,不妨裡面黛玉正坐在月洞窗下吃藥,恰巧聽瞭進去。

一聽此言,心知李媽媽乃是經過事的老嫗,說不中用瞭可知必不中用,心中劇痛之下,“哇”的一聲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抖腸搜肺熾胃扇肝的痛聲大嗽瞭幾陣,一時面紅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

李紈、鴛鴦還未走,見之大駭,李紈忙勸道:“姑娘可萬萬別當真,我們來時寶玉雖得瞭癔癥,可和生死到底不相幹。”

又揚聲對外面的襲人喝道:“襲人不可胡言!”

襲人聽到裡面動靜心裡也是一跳,隻是涉及到寶玉,她也顧不得許多瞭,道:“大奶奶,太醫說我們二爺這病若尋不得心疾的根兒,怕是好不得瞭。奴婢隻想來問問林姑娘,到底發生瞭什麼,興許就能尋出緣由來。”

李紈聞言差點氣的仰倒過去,既然你都知道瞭是心疾,那前頭說那麼兇險給誰聽?

而李紈能想到的事,心思本就七竅的黛玉又怎能想不到,再想起襲人之前滿是怨氣的說什麼“你傢姑娘”,黛玉幾欲再度嘔血。

她不顧李紈、鴛鴦的勸阻,掙紮著起身,泣道:“去老太太房,寶玉若是死瞭,我與他償命就是。這裡再住不得瞭……”

紫鵑在庭院內聽聞,氣的面色鐵青,怒視襲人道:“這下你滿意瞭?”

襲人忙賠笑道:“姑娘可別多心,我一個奴婢,哪裡敢對姑娘不敬?若我有半點壞心,必不得好死……”

可黛玉哪裡還會聽,強撐著就要往榮慶堂而去。

李紈鴛鴦苦勸無果,隻能讓紫鵑取出已經收起的冬日鬥篷,將黛玉包裹嚴實後,紫鵑鴛鴦攙扶著她往賈母院走去。

……

“老祖宗,你瞧瞧他什麼樣子!當著老祖宗的面就敢這麼跋扈!”

看到賈琮最後看瞭她一眼轉身離去後,那目光中的深意,讓王熙鳳心裡生起一股寒意,思量此人過往的手段,多少有些忌憚,因而再在賈母跟前上眼藥。

賈政此刻已經離去,她也愈發沒瞭顧忌。

賈母這會兒子見寶玉醒來,心情已經好瞭大半,她也還沒老糊塗,多少揣摩出瞭王熙鳳的心思,雖心疼她,可賈琮才剛剛得瞭世位,賈璉都還在宗祠跪著,總不能再設法奪瞭賈琮的世位,轉還給賈璉吧?

縱然她願意,可賈政、賈珍等前宅的,還有族裡的一些族老們怕都不願意。

再者,賈琮身後又站著那麼些個文官兒,再想像二年前那樣隨意拿捏打罵也是不能。

賈母因而勸道:“他不懂規矩,自有前面寶玉他爹管教著,你是做長嫂的,不拘怎樣,左右他都要敬著你。哪怕他承瞭爵,為官做宰,也逃不過長嫂如母四個字,你又何必和他一個孩子著惱?”

薛姨媽在一旁笑道:“哎喲喲,老太太果不愧是這麼一大傢子的老祖宗,原我道琮哥兒這次怕是沒的好果子吃,沒想到竟這樣公正!這話說的再有理不過,又大氣。

鳳丫頭是小氣,一個丫頭送過去又想要回來,沒的讓人笑話!

人傢念著往日的恩情,請瞭回去好生敬著,你該成全瞭才是,哪裡就非要把人得罪死?”

王熙鳳叫屈道:“天老爺!真真冤死我瞭,難道姨媽剛才沒看到他那副德性?我看他恨不得撕碎瞭我嚼吧嚼吧連骨頭渣兒都吞瞭!”

薛姨媽笑著搖瞭搖頭,知道說服不瞭王熙鳳,她也不強求。

王熙鳳又道:“旁的也罷,她還非要我給他磕頭,也不怕折瞭他的壽!再不能輕饒瞭他這遭兒,不然真真是沒法做人瞭。”

寶釵忍不住笑道:“你也知道給小的磕頭不自在折壽,那你逼他給寶兄弟磕頭做什麼?”

王熙鳳氣悶道:“寶丫頭瘋瞭不成?論親疏,從太太論起,你管我叫二嫂子,再往深裡論,咱們是正經的表姊妹,你胳膊肘就往外拐?快快收回來惹人厭的很……

別說我是有理的,就是沒理的,你也得向著我,你若向著外人,我必也和寶玉一樣!”

說著,她學著寶玉方才沒醒時的模樣,雙眼失神的看著前方。

這幅作態,賈母王夫人等人都繃不住笑瞭起來,滿堂婆婦丫鬟們見氣氛轉好,亦是跟著賠笑。

唯寶玉滿面羞紅的將臉藏到賈母身後。

賈母一手無比憐愛的摩挲著寶玉的脖頸,一手拍打瞭下王熙鳳,笑罵道:“真真是個潑皮破落戶,不講理到你這樣的地步也是少見!你寶兄弟剛好一點,你這做嫂子的不說準備些好吃的做個東道請他補補,還這般打趣他!”

王熙鳳笑道:“論疼寶玉,我可不比老太太、太太少!

方才要不是為瞭寶玉,我也不會和那樣一個人吵一遭……

再說不就是一個東道嗎?老太太盡放心,雖然我兜兒比臉還幹凈,也沒幾兩壓箱底銀子,比不得老太太,可一個東道還是請的起的!

實在沒法兒,明兒我就打發豐兒去鼓樓西大街姨媽傢的當鋪裡當一個釵頭墜兒,總夠咱們高樂一日的!

左右日後這個傢輪不到我來當,幹脆咱們吃個河幹海盡,管他呢!”

聽她說的如此荒唐,真真一口潑皮破落戶的光棍兒勁頭,滿屋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寶玉也繃不住,趴在軟榻上哈哈大笑起來。

隻是正當滿堂哄笑時,眾人卻沒看到堂門處門簾挑起。

幾道身影攙扶著一個披瞭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貍裡的鶴氅,頭上還罩瞭雪帽的瘦弱身子進來。

如今,雖還未至盛夏,卻已是暖春啊!

可見來人身子之弱……

看著滿堂歡顏的眾人,看著軟榻上被賈母愛憐的摟著開懷大笑的寶玉,看著眉飛鳳舞恍若女說書先生般喋喋不休的王熙鳳,這一刻,淚流滿面的黛玉,心裡感到無比的孤冷苦寒和格格不入。

她比任何時候都思念遠方的親人。

爹,娘啊……

“姑娘!”

“姑娘!!”

眼見林黛玉緩緩闔上瞭眼,昏迷癱倒下去,紫鵑心裡一片淒然,抱著她消瘦的身子大哭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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