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冷

作者:屋外風吹涼 字數:3307

賈琮看著賈珍笑道:“之前蓉哥兒來尋小弟,說珍大哥有事吩咐,不知是何事?珍大哥有事隻管吩咐,但凡小弟能辦的,絕不敢推諉。”

賈珍聞言,卻頃刻間變瞭臉色,瞪向一旁賈蓉,厲聲道:“好一個下流的種子!我讓你好生去請你三叔來吃請,你胡吣什麼?莫不是見你三叔年歲小,就敢存瞭霸蠻欺辱之心?”

這一番變臉,真真快將賈蓉魂兒都唬掉瞭。

他忙離開席位,跪地磕頭道:“老爺息怒,兒子再不知禮,也絕不敢對長輩不敬。”

賈琮也忙勸道:“珍大哥何須動怒?事情並非如此,是小弟自己詢問的。”

賈珍這才作罷,對賈蓉哼瞭聲後,又對賈琮道:“族裡多有不孝子弟,沒什麼能為,偏長著一雙勢力眼。遇到這樣的混帳,三弟隻管好生教訓。哪個敢不服,讓他來尋我!”

賈琮笑道:“如此,多謝珍大哥。”

不過,賈琮依舊不信賈珍隻是為瞭請一頓東道。

因為到現在為止,賈珍也沒說開始用餐。

果不其然,又客套瞭幾句後,終於進入瞭正題……

“聽說如今寶玉、環哥兒和蘭兒,都跟著三弟進學讀書?”

賈珍忽然笑問道。

賈琮聞言一怔,隨即點點頭道:“先前是這樣,不過現在寶玉不怎麼來瞭,環哥兒和蘭兒倒是在跟我讀書。”

賈珍聞言贊道:“好啊!真真好!若是傢裡能多出幾個三弟這樣的俊傑,才是賈傢最大的福分!”

賈琮謙遜瞭兩句,就見賈珍再次對賈蓉喝道:“該死的孽障,你想求你三叔什麼來著?這會兒不說,等晚會兒再求上門擾你三叔的清靜不成?”

賈蓉聞言,垂下的眼簾裡閃過一抹無奈和羞辱,卻不得不再跪地磕頭道:“三叔,侄兒實不好意思開口……”

賈琮真是莫名其妙瞭,他虛扶一把,道:“先起來說話,有事好好說。”

賈蓉見賈珍沒反對,就起身,道:“三叔不知,侄兒媳婦有一弟弟,名喚秦鐘,如今到瞭進學的年紀。傢裡請的西席業師卻病故瞭,如今隻在傢荒廢學業,嶽丈年事已高,也管不得許多。侄兒媳婦因此擔憂的不得瞭,也不知怎麼,就聽得瞭三叔的大名。知道三叔不過幾年光陰,就讀出瞭名堂,成就瞭好大名聲。所以……所以……”

“真真是沒用的畜生,連個話也說不明白!”

賈珍再罵一通後,轉頭對賈琮笑道:“三弟,你那侄兒媳婦就那麼一個兄弟,念叨的緊。聽說三弟好大名聲,為都中第一俊秀子弟,又聽說寶玉他們正跟著三弟進益,所以就動瞭心思,想讓她兄弟也跟著三弟去長進長進。三弟你看……”

看著賈珍期待的眼神,賈琮全明白瞭,心裡真真是……

說不出的荒唐和反胃!

怪道賈蓉一副吃瞭屎的難受模樣……

這叫什麼事?

竟是為瞭討好兒媳婦,弄出這麼大的陣仗!

賈琮原以為他要算計什麼,原以為多大的胃口……

鬧瞭半天,竟是為瞭“烽火戲諸侯”,搏得美人歡心……

看著眼神巴巴的賈珍,忽地,賈琮心裡想起瞭一言來:

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

榮國府,賈母上院。

榮慶堂。

東暖閣內,林黛玉披著件桃紅色的棉錦,倚在錦靠上,拿著本書靜靜的讀著。

下邊,寶玉趿著鞋,在床下來回走著,陪著大大的笑臉,咕咕噥噥的說瞭好一陣笑話瞭,見林黛玉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央道:“好妹妹,你也理我一理。”

林黛玉聞言抬起眼簾,靈秀的眼眸瞧瞭過去,正要開口,卻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咳罷,方面色蒼白道:“二哥哥見諒,我身子不適,說不得話。”

寶玉:“……”

長嘆息一聲後,他尋瞭把椅子坐下,低著頭似孩子做錯事般,認錯道:“林妹妹,前兒都是我魔怔瞭,才說瞭那些混帳話。

其實……就算你再不理我瞭,我也不後悔之前對你的好。

我還記得那年你才來傢裡,就帶瞭一個老嬤嬤和雪雁,孤零零的一個人。

可我瞧你,卻很眼熟,好似已經認識瞭一輩子似得。

許是前世我欠你的恩,這一世隻想待你好。你一不理我,我心裡就和刀子割一樣,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香……”

說著,寶玉難過的眼中滾下淚來。

黛玉聞言,也想起瞭當年事,跟著落下淚來。

她五歲喪母,六歲離瞭父親孤身來到都中。

當時的心境,何等脆弱淒涼。

好在有外祖母疼愛,又有表兄和三個姊妹陪伴。

隻是……

寶玉和三春姊妹雖都待她極好,處處讓著她,可是她們又哪裡明白她的心?

這些年她心裡始終沒有定性,一直自覺隻是寄人籬下的孤女,沒有半分安定感。

好似,隨時都會被掃地出門,生死無依……

縱然旁人對她好,她也隻以為不過是在可憐她。

這種感覺,寶玉不會懂,三春姊妹們也不會懂。

因為不管是正出還是庶出,她們總歸都姓賈。

而她,卻姓林,是外人。

如果說,賈傢有哪人與她相像些,怕就是那位當初在東路院假山後小小耳房前,看到的遍體鱗傷的琮三哥。

他當初,比她自己幻想過的處境,還要慘十倍不止。

她都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麼慘的人……

她連代入都不敢代入一點,隻一想自己也被父母厭棄,被奶嬤嬤打的遍體鱗傷,肆意啐罵,她隻覺得一顆心都要碎裂,連呼吸都不暢瞭。

隻是,誰能又想到,隻兩年的功夫,這位表哥不但長的愈發俊秀,還翻手為雲覆手雨,折騰出瞭這麼一片天地來。

和從前的處境相比,早已是天壤之別。

就好似困於淺水的遊龍,終於一飛沖天,而後龍歸大海。

連傢裡最厲害的老太太、太太,如今都拿他無法瞭呢。

今日這些事,雖沒有明證,可黛玉卻總覺得,這裡面必少不瞭這位三哥哥在背後勾劃。

隻是心機雖不淺,卻實讓人生不出厭惡感來。

想想昨夜這一屋子人蠻不講理,非要逼的人下跪磕頭。

今日人傢翻手就來瞭這一出,何其解氣也……

可恨那鳳丫頭字也不識一個,竟也有臉子拿相思詞來冤枉人。

不過,記得顰兒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好似,也還算工整呢……

想著這些,黛玉怔怔出神間,蒼白的俏臉上浮起絲絲暈紅。倒也不是在想哪個,隻是覺得“魔改”後的這詞有趣……

下邊兒,寶玉睜著一雙無辜茫然的眼睛看著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

……

寧國府,寧安堂。

賈珍看著面色遲疑的賈琮,大聲道:“三弟放心,這孩子我也見過,不比咱們傢那些輕狂不知禮的混帳,是個極好的孩子……”說罷,又對賈蓉呵斥道:“還不去請你老婆舅子過來!好蠢的東西!”

賈蓉不敢耽擱,忙去瞭後面叫人,不一會兒,就帶瞭兩人回來。

該怎樣形容帶來的這個女子呢……

相貌之秀美倒在其次,關鍵是那一舉一動間,甚至眸光流轉間,都有一種柔情似水的嫵媚柔美之意。

一顰一笑,勾人心魄。

再看她進來後,賈珍那雙明顯變亮的眼睛裡,多瞭許多柔情和癡迷,賈琮心裡輕輕一嘆。

在前世讀紅樓時,他心裡就曾疑惑過。

在前八十回中,相比於賈赦的暴虐好色,草菅人命,為瞭幾把扇子害的人傢破人亡,為瞭五千兩銀子賣瞭親生女兒迎春,致使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相比於賈政的迂腐無能,治傢無力,相比於愛撿破鞋的賈璉……賈珍當真見不到什麼惡行。

而即使好色些,過手瞭妻妹尤二姐和尤三姐,可對於一個貴族傢主,這等事也算大事嗎?

緣何就落下瞭“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的判語?

如今看來,“爬灰的爬灰”,果然是空穴不來風……

再看這千嬌百媚,嫵媚動人的秦氏,賈琮記得她的判詞便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整部紅樓,以“淫”字來評斷的金釵,隻此一人。

判詞旁又有一畫,畫著高樓大廈內,一美人懸梁自盡。

也正合瞭“淫喪天香樓”之說。

而她相對應的紅樓十二曲雲:“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傢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傢事消亡首罪寧;突孽總因情。”

突孽總因情!

為瞭她一個要求,賈珍就造出這等大的陣勢,隻為達其心願……

雖還不比幽王烽火戲諸侯,可這等心思,想來也必會讓她感動動情吧。

看著這張“宜嗔宜喜,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的絕代芳容,賈琮心中十分復雜。

如果她當真隻是一個尋常兒媳婦,那麼她與賈珍之事,不過是道德上的敗壞。

會讓人唾棄,但也僅此而已。

賈琮不是聖人,管不得許多。

可是……

這位身份註定不簡單的女子,身上極有可能牽連著太大太大的因果。

遠不止道德層面。

所以,哪怕隻是為瞭預防萬一,賈琮也希望,事情不會走到不可收拾的一步。

要知道,這世上從無不透風的墻。事發之時,倒瞭寧府,榮府也必受牽連。

正思量間,就見秦氏與其弟秦鐘,在賈珍的殷切安排下,與他見禮道:

“侄兒媳婦秦氏,與三叔請安。”

裊娜身姿福下,聲如幽嘆輕蕩。

隨後那臻首輕抬,蛾眉顰笑的明眸,與對面之人四目相對時,心中卻是一驚:

好清冷的眸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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