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暗謀

作者:屋外風吹涼 字數:3311

崇康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夜。

金陵府江寧縣,金陵千戶所。

錦衣千戶,加指揮僉事銜劉昭,與麾下四大副千戶關澤、阮洪、張泰、魏晨齊聚議事廳,共商大事。

劉昭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身材清瘦,保養得當。

看起來如同一教書先生,絲毫看不出會是江南省錦衣千戶所的掌門人。

他面色不喜不悲,隻是眼神難掩凝重之色,端坐主座上,沒有言語。

下作分東西兩列,副千戶關澤、張泰位東排交椅,阮洪、魏晨居西。

看起來身寬體胖的關澤卻是個急性子,他大聲道:“大人,那位人還未到,聲勢卻已炙烈逼人!中秋一闕《明月幾時有》,騷動瞭大半個江南!現如今秦淮河上,隨便進哪傢畫舫裡都在唱這闕詞。

此人聲勢已壯,來者不善,不可不防啊!”

關澤下手的張泰身形倒不突顯,胖瘦適中,隻是膚色偏深,且眉角一顆黑痣讓其看起來不是善類,關澤說罷,他接過話來,不陰不陽的笑道:“京裡早就傳來消息,那位就是來招兵買馬重建錦衣親軍的……哦,現在改叫錦衣衛瞭。他一個十幾歲的黃毛小兒,就算成瞭精,又能有幾斤幾兩?”

對面坐著的阮洪嗤笑一聲,陰森道:“他自然沒幾斤幾兩,但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卻可以壓住我們。到時候問咱們金陵千戶所要人要銀子,你還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張泰厲聲道:“他隻管要要看,我給他一分銀子他就是我爹!”

阮洪嘿瞭聲,還想說什麼,卻見劉昭搖瞭搖頭,也就住瞭口。

最後一名副千戶魏晨一直沒開口,直到其他諸人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時,他才放下茶盅,嘖的一聲,搖頭道:“大意不得啊!自打北邊來瞭信兒,我就特意使人打聽瞭下,這個榮國公的孫子,年紀不大,處事卻極老辣,而且根基不淺。除瞭賈傢本身的勢力,還和貞元一脈開國公世子李虎相交莫逆,更和太後那位獨苗侄孫女兒不清不楚,極是麻煩!

這些都還罷瞭,天高皇帝遠,暫時還影響不到金陵這邊。關鍵是,賈傢本就是金陵頂級望族!金陵府至今還流傳‘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護官符。

金陵府賈傢十二房,枝枝蔓蔓牽扯極廣。再加上史傢、王傢、薛傢的關系,嘿!

別看咱們在這經營瞭十來年,還真未必比得過人傢,麻煩啊!”

聽魏晨這般說,廳內氣氛愈發凝重。

魏晨雖然在五人中年紀最輕,但他素來有智多星之稱,為劉昭等人信重。

聽他這樣一說,眾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倒是魏晨本人說罷這些後,仿佛便不在意瞭,看著主座的劉昭,關心問道:“大人,福海鏢局展傢的案子如何瞭?”

此言一出,廳內氣氛再冰寒三分。

關澤、張泰、阮洪三人甚至有些側目的看著魏晨……

因為他們都知道,福海鏢局展傢的案子裡,牽扯到劉昭的獨子劉越。

劉昭之子劉越半年前無意中羞辱瞭展傢一個女子後,被暴怒的展傢公子生生削成瞭人棍。

五肢俱斷,慘不忍睹。

是劉昭親手結束瞭其獨子的痛苦,讓他不再淒厲慘嚎。

殺瞭愛子後,劉昭當場吐出一口心頭血……

展傢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瞭,除卻動手的展傢公子逃脫外,如今展傢全傢俱被關在金陵府衙大牢內。

之所以沒落到錦衣千戶所手中,除瞭因為錦衣親軍這十來年式微外,還有一個緣故。

福海鏢局展傢在江南立足超過一甲子年,雖未出過什麼將相名臣,但展傢傢風純正,知交廣闊,頗有幾分根基。

和江南諸多望族世傢皆有交情,正是那些世傢望族們的發話,展傢才能被關入金陵府衙大牢,而不是錦衣千戶所的牢房。

但是,也隻能如此瞭。

民不與官鬥,更何況還是錦衣千戶?

展傢的人脈根基,還不足以保全他們度過此劫。

因為就算錦衣親軍這十來年已經沒落,可錦衣千戶到底有直達天聽的密折權,沒人願意為瞭一個鏢局世傢,就和一個錦衣千戶為敵。

畢竟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但是與展傢交好的世傢,還是盡力保證展傢不會成為被肆意凌虐的祭品,隻準劉昭發文書緝補捉拿展傢長子展鵬。

若是尋常世傢也則罷瞭,劉昭身為一省千戶,手下掌著過千人手,緹騎都有三百,尋常望族還不被他放在眼裡。

但是發話的人是江南甄傢,即使出面的隻是甄傢的一個管事,也絕不是劉昭敢大意的。

不提甄傢那位已故奉聖夫人與聖祖當年近乎母子的情義淵源,就是甄傢現任傢主甄應嘉,身上也有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的差事。

正兒八經的天子近臣,替天傢坐鎮監視江南。

就連江南督撫都要敬上三分,遠非一個錦衣千戶可比。

如此,劉昭殺子仇人一傢,也就在金陵府衙大牢內安穩的住瞭下去。

這件事幾乎成瞭劉昭的泣血大恨,眼中刺肉中刺,平日裡少有人敢提,因為誰都沒資格去讓甄傢松口。

主動提起豈不是自找不自在?

卻不想今日魏晨主動提起……

不過劉昭並未對這個心腹大將動怒,而是聲音陰寒的道:“還沒進展,魏晨,你有什麼法子?”

魏晨呵呵一笑,道:“大人難道不知,賈傢和甄傢是幾輩子的老親瞭,又是世交。如今他這個指揮使南下,想要重振錦衣雄風,總不能看著卑職們帶著冤屈不平做事吧?到時候以賈傢和甄傢的關系,展傢的案子也不過一句話的事……”

張泰提醒道:“那位可不是抱著好意來的。”

魏晨搖頭道:“一介豎子……也不對,那位的確極有才華,不愧為松禪公的弟子。可是文人到底是文人,不是武官。他年紀輕,是個好面子的,咱們就給他個面子,然後供著他吟詩作對,秦淮河上隨他逛,我們替他揚名。至於其他的粗事,我們就替他效勞便是。

若果真做的好,大人大仇得報輕而易舉,且未必不能更上一層樓,京裡聖上目光如炬,自然能看清能做事的人是誰。

到那時,大人說不得能帶我們往神京都中錦衣衙門裡坐一坐……

聖祖和貞元兩朝時,錦衣親軍指揮使的威風可是不下於軍機大臣啊。”

眾人聞言,面色變幻不定,劉昭的臉色也舒展瞭許多。

到瞭他這個年紀,尋常財富女色什麼的,都已經不能打動他瞭。

親手結束瞭獨子性命後,唯有寄餘生於權勢,才能讓他更能活下去……

聽瞭魏晨之言,他豈能不動心?

沉吟稍許後,劉昭道:“你的意思是……架空他?”

不用魏晨答,一旁阮洪便笑道:“一個十來歲的毛孩子,要不是他有那樣的好傢世,這會兒怕還在吃奶呢!又是個好風花雪月的……我聽說他整日裡和一群丫鬟在那艘樓船上嬉戲頑鬧,好不快活!這樣的人,嘿!倒也不難對付……”

關澤摸瞭摸肥大的腦袋,道:“這麼說來,那小子到來,說不定還是一樁好事?我還尋思著,他要敢仗著腰子亂來,就讓人做瞭他……”

魏晨難得正色,警告道:“千萬不要亂來,朝廷大力推行新法,內閣寧則臣將那黃毛小兒推到江南來,就是為瞭讓他當尖刀。

如今天下隻金陵、姑蘇、揚州等寥寥數膏腴之地未成,朝廷上下都看著這幾處,這個時候誰敢硬來,誰就是活靶子,生生湊上去給人殺頭立威。再說,就算動手也根本不用咱們出手。

新法大行是要世傢巨室們性命的,最不願看到那位在江南搞七搞八的就是那些世傢望族,最急的也該是他們。

江南十三傢,除卻甄傢、賈傢、史傢、王傢和薛傢外,還有八傢。

哪一傢不是良田萬頃,豪奴如雲?就是賈傢在金陵的十二房,都未必會支持新法。

沒瞭那麼多地,或是要交那麼多地租,他們吃什麼去?

但切記,不要妄自行動。”

說罷,見關澤不以為意,便看向劉昭。

劉昭緩緩點頭,對關澤等人道:“魏晨言之有理,既然他有法子,我們就用這個法子,得到的好處比打打殺殺大的多。明白瞭嗎?”

關澤一臉肥肉顫著笑,道:“大人放心,就饒那黃毛小兒一條小命!老關還等著和大人一起進京當皇差呢!”

劉昭半年來一直陰沉的臉色,這會兒也稍微見晴瞭,皮笑若不笑的道:“魏晨,這件事你多上心,尤其註意賈琮的行蹤,看他何時能到……”

魏晨笑瞭笑,不屑道:“大人放心便是,我一直在留意。呵,說來也讓人想不通,宮裡陛下到底如何作想,竟會命這樣一個小兒做錦衣指揮使。他哪像是辦差的人?出京之後就一直慢慢悠悠的逛著,聽說時不時的還在船上飲宴一番,很是做瞭幾首好詩詞。

那闕人人傳唱的中秋詞,就是他在船上寫的。

倒是闕好詞……

如今樓船還在山東境內,運河上漂著。

以目前的行程速度來看,想到金陵,至少還得一個半月,甚至兩個月。”

眾人聞言愈發放松,紛紛大笑起來,嘲笑之前還下令十月十五要在紫金山玄武湖召集各省千戶,真是大笑話……

……

山東境內,運河之上。

明月高懸。

河床上,一艘三層樓船緩緩漂浮著……

樓船上偶有說書女先兒的說書聲隱隱傳出,時而又有戲曲小調的唱腔傳出。

絲竹之樂,不絕於耳。

兩岸時有有心人探望,日落月升,日復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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