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盡興而歸

作者:屋外風吹涼 字數:3618

江南巡撫郭釗的這一接,實打實的給賈琮上瞭一堂生動的官場插刀課。

新法尚且未能大行江南,隻看到一點曙光,爭功奪名的戰爭已然開始。

而且甫一開端,便是炙熱慘烈的白刃戰,刀刀見紅!

江南總督,相當於後世高配政局委員的一方大員,尋常時日,有總督在,巡撫隻能算是佐二官。

再加上方悅向來強勢,郭釗同為二品巡撫,可在江南省的話語權著實不高。

他也識時務,這數年來,從來都唯方悅馬首是瞻,任勞任怨。

誰又能想到,郭釗會在這個時候,在方悅身上狠狠的插下瞭這樣一刀?

後世那幾個插刀教的教主,和郭釗相比,真真連提鞋也不配。

連賈琮都對這個從來悶聲不叫的巡撫大人,刮目相看。

方悅自然是目眥欲裂的死死盯著郭釗,他萬萬沒想到,對他而言屬臣一般的下官,竟會在這個時候內鬥!

見郭釗面色凝重的在那裡裝模作樣,方悅怒極反笑,厲聲道:“本督乃天子所命封疆督臣,節制江南一切文武,爾等欲造反不成?”

賈琮理也不理,郭釗則將手中的紙箋轉交給瞭……陶克,道:“老將軍,元宮不敢看,你來看看吧。今日若是鑄成大錯,江南文武自上而下,將無人能得以幸免。”

第二招,更狠辣。

若無江南大營三千正規軍,隻靠督標營那兩千樣子貨,又能成的瞭什麼事?

郭釗平日裡屁都不願多放一個,但眼睛卻毒,出手打三寸。

而陶克聽他說的這樣駭人,無論如何也沒有替方悅背鍋的道理,接過紙箋糙糙看瞭一遍後,眉頭隨即緊皺。

再看向方悅的目光,已經變成瞭審視。

江南總督之子,竟然是邪教佛子。

而江南總督居然帶領大軍前來要人……

文官殺人,當真是狠辣透骨啊!

陶克這樣的沙場老將,此刻都覺得膽寒。其實他也知道方縱的成色,那個一眼能看到底的紈絝若也能成為明香教的真正頭腦,那明香教不知滅亡瞭幾百回瞭。

方縱多半是被人給引誘瞭,才戴上瞭這個帽子。

但就算如此,到瞭這個地步,誰敢為他脫罪?

豎子死不足惜,卻將他老子的大好前程,給坑到瞭爪哇國去。

可惜瞭。

陶克不想與方悅分辯什麼,直接縱馬到他跟前,將紙箋交給瞭他。

方悅是顫抖著手接過紙箋的,他心中已經有瞭絕望的猜測,可真看到紙箋上那一個個熟悉的字跡和驚悚的內容時,方悅才知道之前的絕望,根本算不得什麼。

恍若一把燒紅瞭的利刃,狠狠的刺入瞭他的體內,狠狠剜著他的五臟六腑,並不停的攪動著。

這一刻,方悅第一次明白“生不如死”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字字錐心,字字泣血!

“噗!”

方悅面色自青轉黑,再成白,最終面如金紙,搖搖晃晃間,一口心頭血噴出,將厚厚一疊紙箋染紅,浸透。

好在一旁展鵬伶俐,見狀不好,一個箭步上前,在方悅掉下馬前攙扶住瞭他。

展鵬倒不是擔心方悅摔死,是不想他在鹽政衙門大門口摔死。

這個粗淺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方悅沒摔下馬,卻也昏瞭過去,臨昏迷前,他聽到瞭最後一言:“來人,督臣身體有恙,病情危急,派船送督臣大人折返金陵,延請名醫救治……”

金陵,金陵……

揚州府到金陵足有二三百裡之遙,騎馬倒罷,乘船非二三日不能至。

郭釗這是要置他於死地啊……

……

鹽政衙門,中堂。

“姑娘……”

紫鵑在堂外站瞭好一會兒,腿都快凍僵麻瞭,賈琮離去後,她才進來。

自然不是她怕賈琮,隻是不想打擾好時光。

且她還不是自己來的……

黛玉看瞭她身後一眼,奇道:“好端端的,你把小八叫來做甚?還穿的這樣單薄。”

小八看起來清瘦,才十二歲,怯生生的模樣惹人憐。

雖然黛玉送瞭她一件鬥篷,可這會兒她並沒穿。

紫鵑沒好氣道:“這也是個死腦筋的,我讓她穿她卻不肯,問急瞭才說想捎回去給她娘穿,她娘還沒穿過這樣好的衣裳。”

聽紫鵑出賣瞭自己,小八羞愧的差點沒把腦袋藏進懷裡。

黛玉笑道:“有孝心是好事,害什麼羞?你先穿著這身,等明兒你想回傢瞭,再送你一身便是。”

黛玉的聲音糯軟溫柔,卻又不失清澈,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小八都覺得心裡暖暖的,她抬起頭看著畫兒一樣好看的黛玉,感激而認真的道:“可不敢再要姑娘的東西瞭,俺爹娘打小教俺,無功不受祿,有仇要報,有恩更要報。受瞭一份恩就要先報恩,不能一份還沒報,就厚著面皮又受第二份。若是如此,日子長瞭,心也粗瞭黑瞭,成瞭沒骨氣的。今天,俺已經受瞭姑娘好多恩瞭……”

說到最後,小八愧疚的紅著臉,又低下頭去。

黛玉有些撓頭,眨瞭眨好看的眼睛,忽然笑道:“在長安府裡人都笑話我是風一吹就倒的人兒,如今身邊又多瞭個一說話就臉紅的丫頭……”取笑罷,她又寬慰勸道:“既然你懂得這個道理,那就不妨事瞭,斷做不出得寸進尺忘恩負義的事來。如此,又何必再拘泥於陳規舊俗裡?你有孝心,不願先你娘穿好衣裳,我即使是做主子的,也不能駁瞭你的孝心。那就變通一些,提前支一些你的月錢,再買一件,可不更好?”

小八聞言心動,不過看瞭眼黛玉身上的大紅羽紗面鶴氅,還是搖瞭搖頭,道:“俺買不起。”

黛玉被她的實誠勁兒給逗笑瞭,嗔道:“買不起新的,還買不起舊的?”

小八認真講道理:“姑娘身上這樣的,俺伺候十年也買不起,舊的也買不起。姑娘的好心俺記在心裡瞭,隻是俺真不能再要瞭,俺是練武的,不怕冷。”

紫鵑在一旁有些不耐煩笑道:“買不起姑娘的,買我的舊的總成瞭吧?真沒見過你這樣倔的,怪道李蓉都托我容你一點,說你古怪。”

小八又慚愧瞭,小聲辯解道:“俺做事從不耍懶……”

紫鵑沒好氣白她一眼,然後對黛玉道:“姑娘,我專門把她叫來,以後讓小八跟著你吧?”

黛玉莫名道:“你準備去哪裡?”

紫鵑氣笑道:“我也跟著!隻是我又不會拳腳,再又丫頭不尊重,就讓小八打她!”

黛玉聞言,一口噴笑出來,笑罵道:“紫鵑丫頭你真是瘋瞭!”

紫鵑很正經道:“我是快被氣瘋瞭,可還沒瘋呢!”

黛玉聞言不笑瞭,溫聲道:“好瞭,我都不氣瞭,你還氣?素日裡你和晴雯也是要好的,這會兒就尋小八去打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個爆炭性兒……”

紫鵑聞言氣苦道:“這爆炭性兒,倒成瞭她護身符瞭不成?”

黛玉又勸:“好瞭,往日裡我和哪個鬧別扭,你必先說我的不是,再從中勸和。今兒是怎麼瞭?再說,今兒也是我先撩撥取笑晴雯的……”

紫鵑聞言跺腳:“姑娘,你就是忒心善忒心軟瞭!哪有讓一個丫頭齜牙的道理?再說,她還沒成三爺屋裡人呢,就敢欺負你上頭……”

黛玉蹙起眷煙眉,看著紫鵑嚴肅道:“你又渾說什麼……哪有你想的那麼可恨?晴雯不是恃寵而驕的,她就是直腸子,做尋常丫頭的時候就這樣,還沒小角兒有腦子。不信明兒你瞧她怎麼說,雖不和你道惱,但必漲紅臉說些軟話,她心裡也愧疚著呢……行瞭,我知道你護著我,可也別小心的忒過瞭點。換旁個人你這般惱也罷,晴雯那燒糊卷子,你果真不瞭解?看著咋咋呼呼,其實哪個也傷不瞭,不比那些面上說好聽的,心底裡陰私的。”

紫鵑還是悶悶不樂,道:“姑娘說這麼些為她開罪,還不是因為她是三爺的房裡人。若不是這個,姑娘會饒瞭她?”

黛玉啞然,輕輕一嘆後,笑道:“總之,她不是個有壞心的,這件事不許再提瞭,更不要在三哥哥跟前多嘴。他在外面那麼多大事,我隻聽瞭一件就駭的不行,若是咱們再拿裡面的事煩他,那才真是不知輕重呢。”

紫鵑聞言,也覺得有道理,隻能點瞭點頭,不過心裡還是打定主意,往後多讓小八跟著黛玉,叮囑她誰再敢跟黛玉齜牙,就狠狠教訓她什麼是規矩!

到底是她姑娘太好說話太心善瞭,換成那位寶姑娘,誰敢不尊重?

看出紫鵑悶悶不樂,黛玉笑著起身,道:“走吧,咱們回去歇息吧。外面的大事幫不上,也別在這裡給三哥哥添惱瞭。”

說罷,領著紫鵑、小八二人回瞭內宅。

……

鹽政衙門大門外,依舊亮如白晝。

看著接替瞭方悅後,繼續向自己討要趙玉華的郭釗,賈琮搖頭道:“這件事不必多說瞭,方悅持王命旗牌都從本爵手中要不得人,郭大人和諸葛大人就不要多想瞭。”

郭釗聞言面色一沉,不過他深諳隱忍之道,也知道他一個沒有王命旗牌的巡撫,的確無法和手持天子劍的錦衣衛指揮使抗衡。

所以他並沒有發怒,反而以商討的語氣道:“賈指揮使,督臣大人之前所言還是有道理的,趙傢不比秦傢,勢力牽連頗廣,你看,是不是錦衣衛再度與江南巡撫衙門聯合起來,一起辦案……”

賈琮想瞭想,道:“梁溪趙傢已經有人去辦瞭,最多明日日落前歸來,就不勞巡撫費心。至於趙傢在江南的近支族人,就由巡撫衙門和按察司衙門派人一起辦吧。今夜本座便會連夜上書,將此事原委悉數上奏天子,不會忘瞭江南巡撫衙門和按察司衙門的功勞的。至於趙傢人到底該如何處置,就由天子定奪。若是天子下旨,將此事交由江南方面處置,錦衣衛自然會遵旨行事。”

郭釗聞言大喜,拱手道:“指揮使大人果然深明大義,沒有辜負天子重托,佩服,佩服!”

說罷,不再停留,招呼瞭江南按察使諸葛泰、江南大營提督陶克、總兵盧明等人,率部離去。

雖還未進總督職,但氣概上似已提前到位。

諸江南文武率領六千大軍,乘興而來,倒也還算盡興而歸。

等東關大街上重新恢復成空蕩蕩的後,賈琮正要折返回屋,遠遠看到西邊街角站著數人。

當頭一人,不是葉清又是何人?

她卻沒有近前,隻遠遠的抱拳一禮後,瀟灑離去。

身形漸漸隱沒在黑夜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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