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達坊,王傢。
王子騰自賈傢歸來後,便一個人進瞭書房。
直到掌燈之時,才允許長子王義入內。
王義進入書房,便見素來威重如山,一手將原本勢力范圍隻在南省的王傢,帶入瞭都中權貴圈中,日益興盛的父親,此刻面色卻是前所未有的頹喪。
王義看的眼含熱淚,正想勸什麼,就聽王子騰喃喃道:“生子當如賈清臣,生子當如賈清臣啊……”
此言,讓王義一張臉臊紅羞愧。
原本在王傢及和王傢所有有親的世交門第中,王義自忖是少有的俊傑,同輩中幾無人能敵。
譬如在賈傢,不拘是賈珍、賈璉、賈寶玉,還是下一輩的賈蓉、賈薔等人,哪一個值得他正眼相待?
薛傢就更不用說瞭,明眼人都看得出,一個薛蟠就註定瞭薛傢的敗落。
且由於薛傢的當傢主母是王傢女,所以王義曾暗中揣測過,等薛傢敗亡之日,便是王傢接受薛傢偌大傢業之時!
至於史傢保齡侯史鼐之子史超史偉,和忠靖侯之子史哲。
也就忠靖侯之子史哲還算不錯,史超史偉簡直是勛貴衙內圈子裡的笑柄。
因此素日來,王義頗為自矜於自己的才華,自視親舊世交傢族中年輕一輩第一人。
然而此刻,其父王子騰喃喃之言,卻如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讓他感到火辣辣的疼。
“義兒不必如此。”
王子騰長嘆一聲,看著滿面愧恨之色的王義,苦笑道:“如今滿朝勛貴大臣,早已無人將賈琮當成小輩來看。這般看他的人,要麼栽倒在他手裡,要麼也站不到現在的位置。你又何必同他比?這世上本就有些人,光芒壓過同代無數驕子。譬如,當初的武王。”
王義聞言面色驟然一變,不敢置信道:“就憑他賈清臣,也配和武王相提並論?”
王子騰搖頭道:“和巔峰時期的武王自然不能比,可和年少時期的武王比,賈琮其實已經有所勝出瞭。而且,未必就是軍功代表一切。若軍功就能確定一個人的成就大小,那麼此刻坐在皇位上之人,也不會是當今天子……不說這些有的沒的瞭,你隻需記住,不用同賈傢那位比就是。
為父也是剛剛才想通透,正是小瞧瞭這位冠軍侯,才使得為父多年謀劃,功虧一簣。原本我以為他隻對外面狠,總要給口口聲聲大恩於他的太太,也就是你姑母留些體面,讓我王傢一讓。現在我才看出來,他是真的心狠啊!
他明面上對你姑母姑丈恭敬有加,可心裡根本沒將他們當一回事!
你姑母一個婦道人傢,和你姑丈那個迂腐書生,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他玩弄於鼓掌間猶不自知。這個豎子的心性太可怕瞭,簡直就是一個妖孽!”
王義看著眼眸中含著恐懼眼神的王子騰,有些不解。
他不明白王子騰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忌憚賈琮,王義以為,若他有賈琮那樣的身世,宮裡要是也有個統掌六宮的姐姐,他會比賈琮做的更好!
王子騰沒有看出長子的心思,他再度一嘆,搖搖頭道:“往後,王傢還要繼續蟄伏下去。這一回不能露頭,就隻能等下一次瞭。縱然在我這一代王傢不能崛起,在你這一代,也一定能夠!”
王義忍不住問道:“老爺,那還要再等多久?等到什麼時候?”
王子騰聞言,緩緩抬起眼皮,看向王義,一字一句道:“等到,宮裡清算賈清臣為止!相信為父,這一日,不會太久的!”
……
嘉慧坊,成國公府。
燈火通明!
前廳後堂前的庭院內,佈滿瞭和尚道士尼姑喇嘛的道場。
整座成國公府,都彌漫在玄音梵唱中。
大悲。
成國公蔡勇在貞元勛臣中,素以奸狡陰毒聞名,當年在戰場上,被他陰死的蒙古臺吉和厄羅斯羅剎大將雙手都數不過來。
以少勝多的奇仗險仗,在六大貞元國公中,數他打的最多。
但是此刻,蔡勇隻是一個悲傷的兒子,和父親。
成國公世子蔡暢之前因為給太後送禮,圖謀他人折扇一案,被賈傢小兒設計陷害,歸來後,就病入膏肓。
雖延請無數都中名醫甚至佛道巫士作法,還是無法挽回蔡暢一日比一日衰弱,至今日,終於徹底沒瞭進氣……
若隻一子喪,成國公蔡勇雖也悲痛,卻也不會這般失魂落魄,心如刀絞。
他蔡傢多子多福,死瞭一個兒子,還有十七八個兒子。
可是……
一手將他撫育長大,教導他成/人的母親孫氏,卻也因數日前去獻福寺替她最疼愛的長孫祈福時,意外跌瞭一跤……
本就七十多高齡的老婦,這一跤又摔破瞭頭,回到傢就開始發高燒。
蔡勇親自進宮,跪求宮中老供奉出手,他知道,宮裡有一位醫術絕世的老神醫,充當皇傢供奉,醫術遠在禦醫院諸位禦醫之上。但縱是尋常親王王公,都沒資格請用。
蔡勇當日對崇康帝許下瞭許多赤果果的誓言,隻求老供奉能救其母。
可是因為宮裡出瞭事,元春身子不適,所以崇康帝隻允許等元春無恙後,也就是成國太夫人孫氏受傷第三日,才安排瞭那位老供奉往成國公府走瞭一遭,然而,已經太遲瞭……
至少,在成國公眼中,是因為那位老供奉來的太遲瞭。
不到四日功夫,蔡勇這一生最敬愛,也最敬重的母親,先其長孫一步,永遠的閉上瞭眼睛……
孫氏閉眼的那一刻,讓蔡勇一顆孝心,如同被凌遲瞭三萬六千刀一般。
刀刀入骨!
成國公夫人周氏此刻滿面悲戚,可心中卻歡快的快要唱起曲兒來。
在這座國公府,她雖貴為成國公夫人,堂堂一等國公夫人,可隻要孫氏在一日,她比孫氏身邊的丫頭也強不到哪去!
對她,孫氏動輒羞辱啐罵,可因為成國公蔡勇極為敬重孝順母親,周氏便隻能生受著!
天可憐見,她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都會被這個身子比她還硬朗的老太太欺負。
卻不曾想,老天終於開眼瞭!
這老東西,終於死幹凈瞭!
不過因為知道蔡勇是個極孝順之人,所以周氏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快意,反而悲痛欲絕。
左右到瞭這個地步,成國公府後宅的天,就要變瞭。
她如何不能多忍一日?
從一介側室,做到堂堂國公夫人,周氏有的是心機。
正在心中暗爽著,便聽蔡勇傳來一道森幽的聲音:“太夫人和暢兒的喪事,便由你來操持瞭,不可出現閃失。停靈四十九天後,風光大葬。”
周氏聞言,驚駭道:“那老爺您……”
蔡勇一雙佈滿血絲和煞氣的冷冰冰的看向周氏,聲音令人不寒而栗道:“本公乃大乾成國公,要隨駕行圍!!還要,復仇!”
……
神京西城,居德坊。
賈傢東府,儀廳。
賈琮一邊慢慢啜飲著茶水,一邊翻看著北鎮撫司送來的問案卷宗。
關於大同孫傢康字號的,孫紹祖的,還有李氏的。
倒是問出瞭不少有趣的事,比如孫紹祖給不少人傢都送過禮,有的送出去瞭,有的沒有。
除瞭王傢外,孫紹祖還給史傢送過禮,還給薛傢送過禮,他甚至還給王熙鳳送過禮……
隻是這位貪財的鳳辣子,這回難得聰明一回,知道銀子燙手,沒有收。
不似賈傢裡一些蠢奴才,如迎春院裡的兩個教養嬤嬤。
除此之外,孫紹祖給薛蟠送的兩個韃子姑娘,薛蟠卻收下瞭……
賈琮可以確定,這一世的孫紹祖,和前世紅樓裡的中山狼,已經不是一路貨色瞭。
這個孫紹祖背後,一定有名堂!
“大人,卑職準備派人往大同去瞭,緝拿孫傢滿門,並且抄傢問罪。隻是卑職擔心,根據康字號掌櫃的交代,孫傢和大同軍鎮好些將軍相交莫逆,甚至還有姻親。邊軍會不會妨礙錦衣衛行事?”
北鎮撫司鎮撫使韓濤擔憂道。
賈琮看瞭他一眼,問道:“你怎麼交代的?”
韓濤忙道:“卑職自不敢違背大人之意,不會下令下面兒郎白白送死。不過大人,外面那些人果真敢殺錦衣衛?”
賈琮呵呵瞭聲,道:“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不快些將錦衣衛鋪展到北九省麼?就是因為那邊有邊軍!連李道林趙崇他們都有些忌憚,邊軍太鋒利,隻能用鈍刀子慢慢割肉放血,放瞭十來年,才把邊軍快養廢瞭……但虎死不倒架,再衰弱,也不是現在的錦衣衛能硬碰的。他們自恃功高,皇權都敢輕視,錦衣衛最大的神光不靈,也就沒多厲害瞭。當初王子騰曾以九省都檢點的身份去巡視九邊,不也落瞭個灰鼻子土臉的結果?”
韓濤賠笑道:“此事卑職知道,不過大人,難道就這樣放過孫傢?”
賈琮冷笑一聲,道:“放過?孫傢能喂飽幾個參將遊擊就瞭不起瞭,還能買通大同節度使?若果真能買通,孫紹祖也不至於到京城來跑官兒。越是下面的人越是肆無忌憚,官兒做大些的,反而膽小些,大同節度使也不會為瞭區區一個孫傢忤逆皇權。讓人拿著我的名帖,直接去大同軍鎮尋找大同節度魏寒,讓他配合,對孫傢抄傢拿問。”
韓濤擔憂道:“若他不配合怎麼辦?”
賈琮若有深意的看瞭韓濤一眼,道:“聖天子在上,豈能容這種無序狀態長久下去?目無君父之輩,自然不得好死!下面那些將校還有可能混沌著,但做到節度使這一級,若說對都中的形勢毫無知覺,你覺得可能嗎?但凡對都中形勢有點瞭解的,就該明白,等陛下料理完都中,下一步,必然就是邊軍。這個時候,魏寒縱然想做些什麼,也不會做這個出頭鳥。為瞭一個孫傢,忤逆皇權!”
韓濤佩服道:“大人明察秋毫,屬下佩服萬分!”
賈琮似笑非笑的看瞭他一眼,道:“沒其他的事,你先下去罷。對瞭,明日送聖駕出京後,全城一百零八坊錦衣衛所全部戒嚴,不準任何校尉請假缺勤。陛下讓我看著點都中安穩,不容有失。”
韓濤領命而去。
等他走後,賈琮緩緩沉下臉色來,眉頭皺起,沉吟瞭片刻,也不知在想什麼,面色愈發肅穆。
過瞭一柱香的功夫,他才緩緩開口,輕聲道:“展鵬,秘密調集人手進府護衛。明日天子一出京,立刻封鎖東西二府,準入不準出。西府被人埋下的那些釘子,這一次悉數拔除,但有反抗,就地格殺。都中即將生變,無論哪一方人手翻浪,我們賈傢,必然會被重點‘照顧’。郭鄖,今夜就將火器營安插到之前議定的火力點。雖然基本上不可能有人在今夜生亂,但也不能大意瞭去,以防不測。”
……
PS:昨天忙到半夜,回來到底沒寫完,困。縫合針用的是美容針,不能打麻藥,我妹妹哭的那叫一個慘,折騰瞭一晚上。我努力第二更,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