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 人才難得

作者:屋外風吹涼 字數:3834

崇康十四年,七月初十。

一場盛大的登基大典,於大乾皇朝神京長安城內舉行。

新君登天壇焚香禱天,祭宗廟告列祖列宗皇帝。

又受百萬臣民之三拜九叩大禮。

覲皇太後、追封孝賢皇後、冊立皇太子,定年號武泰。

縱然賈琮暗中叮囑過禮部並太常寺,務必使大典精簡些。

然自凌晨寅時初刻起,一直到日落戌時末刻,大典方堪堪終結。

待被送回咸安宮時,武王早已面如金紙。

賈琮緊急招來“血牛”展鵬,為武王輸血,又有太醫院聖手為其金針活血。

一直忙碌至子時後,武王才總算舒緩過來。

看著寢宮內滿殿人的擔憂關懷面色,武王對賈琮苦笑道:“歲月不饒人,當年朕統帥十萬大軍縱橫漠北時,卻不知累為何物。”

賈琮微笑道:“父皇好生將養龍體,等養好身子骨,過二年還能再縱橫漠北。”

武王聞言,面色好看瞭許多,看瞭看賈琮,目光又落在壁上懸掛著的那副“全傢福”上,笑道:“朕有佳兒,卻不必再起雄心。元壽,自今日起,你便是大乾名正言順的監國太子瞭。你要承擔起大乾的江山!”

賈琮點點頭,應道:“兒臣記得瞭。”

武王又對趙青山等人道:“爾等當咸盡忠秉節佐輔太子,不可念其年幼,心生懈怠。”

趙青山等人跪地道:“太子之賢明,古之罕見。臣等若不知君臣忠義,欺之年幼,難當人子也。”

武王點點頭,難掩滿面疲憊。

賈琮見之勸道:“父皇早點安歇罷,時候不早瞭,今日太累。”

武王聞言笑道:“太子也當早些安歇。”

賈琮微笑應下後,領著諸臣告退。

……

出瞭咸安宮,賈琮對即刻就想回內閣加班加點忙公務的趙青山道:“太傅,無論如何,今夜休息一宿!磨刀不誤砍柴工,不養好身子骨,勢難持久。再者,就算太傅還有心力處理公務,其他人也精疲力竭瞭。縱然不願出宮,孤也使人準備好瞭暖閣,沐桶熱水都是隨時背著的。此事務必聽孤的,一定要保重身體。”

趙青山聞言,嘴巴張瞭張,不過看著賈琮誠摯的眼神,又看看周圍諸臣慘白的臉色,隻能一嘆,道:“既然殿下仁愛,老臣也不好再當惡人瞭……”說罷又對已經忍不住喜笑顏開的諸臣道:“隻爾等莫要心生憊賴,以為殿下仁善便肆無忌憚!”

林清河到底和趙青山一輩的老臣,苦笑道:“太傅,有你在,哪個敢偷懶?元輔在時候尚且有休沐之時,如今卻是連歸傢的功夫也沒有……好瞭好瞭,你別瞪瞭,我又沒說什麼……”

賈琮笑道:“如今出瞭國喪,可開酒戒瞭。正巧前些日子太醫院說有古方配參酒可固本培元,活血養神,孤便使人為父皇配瞭些。一會兒打發人給諸位閣臣們送些,皇帝還不差餓兵呢。”

眾臣又是好一陣道謝後,君臣盡歡而散。

等目送諸臣離去後,賈琮卻斂起笑容,對展鵬沉聲道:“去詔獄。”

……

北鎮撫司,詔獄內。

一幹晉商魁首們,一個個面色灰敗的待在牢中。

有心性偏激破口大罵者,有心性偏軟痛哭流涕者。

有絕望者欲自盡但又無餘勇,也有心性堅韌者,沉靜不語。

若說日新中的曹準所作所為,晉商會館內諸人毫無所覺,那便是自欺欺人。

可若說他們參與其中,也的確有些冤。

他們知道曹準暗中作為著什麼,也隱約猜測到瞭一些,但他們絕沒有涉入分毫。

平遙曹傢素來輕狂招搖,飛揚跋扈,和尋常晉商低調隱忍的性子不同,所以交好的不多。

但誰也沒想到,到底還是牽連上瞭。

方子拍賣會後,北地的生意被平遙李傢包瞭,但這裡面有各傢的股。

雖然他們隻拍瞭北地一省,可心裡卻都清楚,真正的大頭,在草原!

他們得瞭晶瑩雪的方子,雖然守著不富裕的晉西,可以後賺到的,一定比江南還多。

原本諸人就準備北反,大幹一場。

卻不料朝廷將他們留下,商討銀號之事。

真真是天降橫災!

好好的聚寶盆,讓朝廷給惦記上瞭,非但要監管起來,開口就是兩成的份子,這不和明搶沒分別麼?

然而,若能前知今日之事,別說兩成,就是三成五成的利他們都願意給!

念及此,北地最大銀號的東主雷志泰仰天嘆息一聲。

廣泰新的東主素來以雷志泰馬首是瞻,連銀號中間一字,都得自雷志泰之名,他見雷志泰仰天長嘆,不由問道:“大哥,這次果真艱險,過不去瞭麼?”

雷志泰此刻不欲多言,隻道:“商賈,到底隻是商賈。忘瞭本分,就要臨大難哪!”

雷傢和其他晉商大傢不同,雷傢原本隻是寒酸破落戶,連飯都吃不飽。

雷志泰的爹娘更是在苦寒中,無錢買藥看病而死。

雷志泰八歲當學徒,因為聰明伶俐有眼力,十歲就成瞭夥計。

在夥計位上勤奮好學踏實幹瞭八年,十八歲成瞭平遙城內最年輕的掌櫃。

可惜後來老東傢病逝,新東傢上臺後嫉他才能,生生將他逼走。

隻是不想,這一逼,就逼出瞭平遙乃至晉西最大的晉商來。

日升昌如今在大乾十八名城皆有分號,堪稱大乾第一銀號。

雖千萬傢財亦不足以形容雷傢之富,但雷志泰萬萬沒想到,會卷入這等謀逆大案中來。

若是尋常官傢想要拿他,雷志泰也不怕。

不提他本身與大乾官場上諸多名臣的交情,隻雷傢這三十年來供出的士子官員,就不下百人!

朝廷裡能為他發出聲音的官員,不計其數。

誰敢以官爵來咬他一口,他就敢狠狠的打回去,敲碎敵人滿口臟牙!

可是……

這一回不成瞭。

朝廷齊心協力來辦此案,一點通融的可能都沒有。

他也相信,朝廷不是為瞭貪他們晉商的億萬傢財。

隻是為瞭那位太子,那位頗具傳奇色彩,自幼潛龍在外的太子。

如今他是天傢唯一一根獨苗,貴重之極,身上擔負著億萬黎庶和萬裡江山。

可是,平遙曹傢的曹準,卻妄圖謀逆弒君……

或許,曹準以為這位太子,和先帝那三位皇子一樣,沒什麼不可殺的。

若他果真謀掉瞭這位太子倒也罷,當今天子自囚十數載,聽說早已油盡燈枯。

太子暴斃,天子必不能久活,或許也就過去瞭。

如此一來,宗室裡選出新皇來,多半就能廢黜新法,也不會有人再打銀號的主意。

隻可惜,曹準敗瞭。

這一敗,卻讓整個晉商都陷入瞭萬劫不復之地。

雷志泰素來足智多謀,然而以他之智,也想不出有任何法子,來解今日之危局。

哪怕朝廷明日忽然下令,將他們幾傢悉數抄傢拿問,直接屠瞭,他都不意外。

“那是天威啊!”

聽到連雷志泰這樣雄虎一樣的人物都如此絕望,其他人更紛紛如喪考妣,墜淚不止。

“這會兒知道天威瞭?”

忽然,一道聲音從牢房外傳來,讓一直渴望能和外界關聯上的諸晉商登時一驚,又如抓救命稻草般,紛紛倚瞭過來。

然而等他們看到來人後,卻無不目瞪口呆。

還是雷志泰最有眼力見兒,立刻跪下行大禮叩拜道:“罪民雷志泰,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其他人也醒悟過來,都是人精,好話不窮。

北鎮撫司的土皇帝此刻如同乖巧的鵪鶉般,規規矩矩的站在椅子後面,見賈琮微微揚瞭揚下巴,立刻打發人去點火燭。

沒一會兒,整片空間都沐浴在光明中。

諸晉商也終於看清瞭當今太子到底是何等龍鳳之姿,也紛紛心中急劇揣測其來意……

賈琮淡漠的目光掃過諸人後,道:“原本內閣廷議,是要將爾等悉數誅族,以固天威。但孤念及正值父皇登基,普天同慶之時,殺戮過甚,未免不美。再者,也憐人才難得,所以暫時還未點頭。今日過來瞧瞧,看看你們,到底冤不冤……”

此言一出,雷志泰搶在幾個正要開口想要喊冤的晉商之前,跪地重重磕頭道:“太子殿下,罪民們雖未與曹準沆瀣一氣,但到底多少知道些他有謀算,雖絕沒想到他會行此畜生不如的勾當,可無論如何,也難洗同夥之嫌,所以,罪民等絕不敢喊冤。”

賈琮聞言,眼睛瞇起,看著雷志泰緩緩道:“都道天下商賈中數晉商最雄,今日看來,果真名不虛傳。”能有此心性魄力識時務,殊為難得。

雷志泰聞言,又連連磕頭,說瞭些謙卑之言,道:“罪民不敢輕狂自大,也不敢當著殿下的面妄自菲薄,罪民於銀號一道,確實有幾分心得。若殿下若容罪民效力,將功贖罪,罪民願捐獻所有傢財,願為朝廷出力,願為殿下效死!”

此言一出,諸晉商們紛紛色變,眼神駭然的看向雷志泰,都覺得此人瘋瞭不成?

然而賈琮卻忍不住收縮瞭下瞳孔,目光如刀般盯著雷志泰,過瞭許久,方道:“若在亂世,汝必為曹孟德、司馬仲達之流。”

對別人狠不算什麼,對自己狠,且能如此果斷者,當世實無幾人。

雷志泰聞言,面色瞬間慘白,一頭冷汗如漿般流下。

卻又聽賈琮緩緩嘆道:“誰說我中華無人傑?隻可惜,心中無忠義……”

“殿下!罪民知忠義!罪民知忠義!”

雷志泰似要握住最後一縷生機,一邊磕頭一邊大聲道:“殿下明鑒,罪民自經商以來,從未作奸犯科從未巧取豪奪從未仗勢欺人過。但凡有善事要行,雷傢絕不落人後。修橋補路,賑濟落難百姓,捐贈銀資以興教化,雷傢從不吝嗇。雷傢心存敬畏,心存忠義啊!殿下,罪民隻求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罪民必將誓死效忠,誓死效忠!”

眼見雷志泰嘶聲力竭,額頭磕的稀爛,地上流瞭一地血糊,賈琮方道瞭句:“孤知道瞭。”

說罷,不看豁然抬頭,滿臉驚喜的雷志泰,轉身離去。

等詔獄內重新恢復黑暗後,剛硬瞭半生的雷志泰,卻如泥般癱軟在瞭地上。

於黑暗中,眸光露出一抹死裡逃生的笑意。

旁人都直道他被唬破瞭膽瘋瞭,唯他自己心中大笑,嘶吼何其幸哉!

雖丟失瞭千萬傢財,可隻要能活下去,他早晚能再翻身!

隻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可笑這些平日裡精明的鄉黨們,卻在最重要的時候,犯瞭糊塗……

……

“殿下,你不殺這些晉商瞭?”

出瞭詔獄,展鵬稀奇問道。

賈琮看瞭這位親隨一眼,奇道:“誰說不殺?”

展鵬:“……”

又道:“既然殿下要把他們殺光,何苦大晚上還來一遭?”

賈琮更奇瞭:“誰說要殺光瞭?我說瞭嗎?”

展鵬:“……”

賈琮心情好,不逗這個呆將瞭,笑道:“哦,來時是說過。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嘛,人才難得,若能用,就不必殺。當然,總還是要殺一大批的,用人頭,來警戒世上商賈,有些事,別說做瞭,連沾點邊兒都是天大的罪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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