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夭猛地回頭看向允王,剛剛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小少年仿佛瞬間長大,眼神除瞭驚魂未定,還有之前沒有見過的堅毅。
此時他正視陸夭,一字一頓回答道。
“因為那個人力氣不是特別大,而且她推我下去的那一瞬間,我聞到瞭留蘭香的味道。”
留蘭香是宮室女子之中很流行的一種香,因為留香時間長,且香味清新素雅而頗受歡迎。
陸仁嘉聞言頓時松瞭口氣,她今日熏的是幽蘭香而不是留蘭香,這就等於洗脫瞭嫌疑。
陸夭從北疆直接被召進宮,根本沒有機會熏香,所以自然也被排除在外。
“現在就去查,今日哪些宮女用瞭留蘭香。”啟獻帝陰沉著臉下命令。
這人敢挑北疆使團造訪這一天趁亂下手,而且對象還是他最心愛的小兒子,擺明是沒考慮大楚的顏面,更沒把他放在眼裡,那他也就不必手下留情瞭。
陸夭心裡卻浮現瞭不大妙的預感,留蘭香太過普遍,根本不可能作為判斷兇手的依據。
舒貴妃還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裡,聽啟獻帝發話去找兇手,這才想起還沒來得及感謝恩人。
“寧王妃,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來,雲華宮欠你一份人情。”
這話有些微妙,陸夭決定不在這個時候搶風頭。
“允王乃皇上幼子,天潢貴胄,有神明護體,我也隻不過是盡瞭點綿薄之力罷瞭。分內之事,當不得娘娘這份人情。”
陸夭的場面話說得極漂亮,她手背還殘留著剛剛被抓破的血痕,滿臉汗水、額發凌亂,看上去雖然有幾分狼狽,但更多是自信和張揚。
剛剛對她還惡意揣測的圍觀眾人此時臉上滿是驚異,因為親眼目睹已經被禦醫宣告沒有氣息的允王,生生被救瞭回來,這場面足夠震撼瞭。
眾人雖不敢直接表達,但眼神中彼此傳遞著嘆服。
全場唯獨皇後表情陰晴不定,她斷然沒有想到,已經安排好的局會被陸夭中途搞砸。
原本這個屎盆子是要扣在寧王府的頭上,沒想到她比蛇還狡猾,不但生生逃瞭,還差點把東宮拉下水。
她看著簡衣素服卻在人群中熠熠生輝的陸夭,這個女人似乎生來就是克她的。
就在此時,有個內監匆匆忙忙跑過來,面如土色,“撲通”一聲跪瞭下去。
“啟稟皇上,大事不好。”
這一晚上啟獻帝的耐心已經完全告罄,他沉著臉:“有話就說,何事這般驚慌失措?”
“有個宮女吊死瞭,嬤嬤們查驗的時候發現,她繡鞋是濕的,而且用的正是留蘭香。”不怪他緊張,實在是這事情太過湊巧,他很怕皇帝氣頭上找人撒氣。
陸夭眉頭鎖緊,跟寧王對視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個替死鬼。
啟獻帝也覺不對勁,他冷凝著嗓音問道:“是哪一宮的宮女?”
內監滿臉冷汗,哆哆嗦嗦開口回稟。
“是舒貴妃宮裡的小宮女,剛分配過去沒多久。”
舒貴妃聞言急怒攻心。
“我宮裡的?是哪一個?”
“是碧痕姑娘一手帶起來的紅玉。”
陸夭看向碧痕,她從允王死而復生那一刻就開始面無表情跪在那裡,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如今聽到有人提她的名字,也並沒有抬頭,仿佛認命一般。
舒貴妃眼裡冒火,也顧不得啟獻帝在場,一巴掌扇在碧痕臉上。
“小賤蹄子,我看你是個仔細人兒,才把然兒交到你手上,沒想到你吃裡扒外!”舒貴妃掐住她脖子,“說,指使你那個人是誰?”
碧痕目光沒有焦距,仿佛挨打的不是她。
“你不說?大理寺慎刑司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舒貴妃咬緊瞭後槽牙。
皇後輕咳一聲。
“舒貴妃這就準備動用私刑瞭?還有沒有把本宮放在眼裡?把皇上放在眼裡?”
陸夭已經懶得再看,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憑她的推測,這場鬧劇最終大概率不瞭瞭之收場。
“貴妃娘娘,還是先送小王爺回宮吧,他體弱又受瞭寒,得好好將養。”陸夭伸手遞給寧王一顆藥丸,示意他給裹在被子裡的小少年服下。
舒貴妃如夢初醒,急忙起身,找人把允王抬回去。
“三嬸。”面容孱弱的小小少年突然喚瞭她一聲。
陸夭應聲抬頭。
“今日多謝你。”
她想到之前自以為是的判斷,險些害瞭這孩子一條命。心下頓時愧疚不已,覺得當不起這句謝。
允王掙紮著下地,走到陸夭身邊行瞭個晚輩禮。
“改日有空來雲華宮,我招待你。”
陸夭點頭:“下次再有宮宴,我把三叔讓給你,你跟他坐。”
“說話算話。”允王也笑笑,伸出手來,“咱們打勾勾。”
陸夭也笑瞭,到底還是個孩子。
於是伸出手,隨即感覺允王趁著跟她握手的功夫,把一個東西塞進她手裡,她不動聲色合攏瞭手掌。
舒貴妃跟啟獻帝告瞭罪,帶著兒子先回去瞭。
鬧瞭這麼一場,啟獻帝想起來北疆使節團還在大殿被晾著呢。
好在之前安排瞭戲班子,在前面先應付著,但這主人先後離場也說不過去啊,還得趕緊回去。
“今日出瞭這等事,務必要嚴查,後面的事情就交給皇後吧。好好一個接風宴鬧成這般模樣,這後宮是時候該整頓整頓瞭。”啟獻帝說完拂袖而去。
皇後臉色難看到已經讓人不忍直視,後宮是她管轄的地盤,啟獻帝等於當眾在打她的臉。
那些嬪妃也是臉色各異,覺得這一晚之後,後宮可能要變天瞭。
陸夭攥緊拳頭,手心被那東西硌得生疼,她抬頭看向寧王。
“咱們也走吧。”
寧王愣瞭下,但立刻反應過來。
“那就走吧。”
*
長樂宮裡。
太後有一搭無一搭撫弄著手裡的虎將軍,正聽底下人稟報。
“事情都辦妥瞭?沒留什麼把柄吧?”
“太後放心,辦得很幹凈,繡鞋和留蘭香都是後來放上去的,絕不會有人查到什麼。”掌事嬤嬤略微遲疑瞭下,還是抬頭問道,“恕老奴愚鈍,這次我們為什麼要幫皇後?”
太後松手讓虎將軍跑走。
“你沒有發現,寧王妃太過順風順水瞭嗎?”
“這不是好事嗎?”嬤嬤愈發疑惑,“王妃得勢,日後王爺登基,也是一大助力。”
“後宮之道,講究制衡,她若太早成氣候,對本宮而言並不是好事。”太後摸摸精心養護的指甲,“所以這時候幫皇後把場子圓瞭,好讓她們繼續鬥。”
嬤嬤心領神會。
“留下皇後,去制約寧王妃,是這麼個理兒吧?”
“也不全是。”太後冷笑一聲,“借這個機會,把後宮的水攪渾,我等她們兩敗俱傷。”
嬤嬤點頭,聽到太後又問。
“大姑娘回薛傢瞭?”
“是,要送去城外佛堂嗎?”
“先不用,明日讓薛夫人進宮一趟,我有話交待。”
*
陸夭和寧王抄近路走瞭前宮門,剛到臺階處,就聽見後面有人氣喘籲籲追上來。
“王爺,王妃,皇上請二位回去呢,這北疆使節說瞭,要跟你們一起走。”
寧王單手攬住陸夭單薄的肩膀,回頭沖那內侍道。
“王妃不舒服,回稟皇上說我們先回去瞭。順便告訴北疆使節,讓他有事自己解決,少來煩王妃。”
說畢霸氣地攬著陸夭就下臺階,陸夭卻沒動。
她站在臺階最上方,前一世的記憶如潮湧來。
當初被陸仁嘉掛在城墻一箭射死,寧王帶兵血洗皇宮,最後抱著自己的屍身,也是從這裡一步一階離開的。
他咬牙撐著那口氣,把她帶回瞭寧王府。
“謝知蘊。”陸夭忽然很輕很輕地開瞭口。
寧王以為她折騰這一晚累瞭。
“再忍片刻,這就送你回外祖傢。”
陸夭抬眼看他,逆著月色,這人不復記憶裡的殺意和戾氣,眉梢眼角都籠著溫柔。
站在那裡聞言軟語對她說,這就送你回傢。
她忽然綻開一個飄忽的笑,單手拉住他的手。
“謝知蘊,我想跟你回傢。”